好像是風聲,那是遠古原野上的風聲。
曉夢把陶罐舉起,對着明亮的玫瑰星雲,陶罐在藍光中泛出淡淡的紅光。
她盯着上面的一條魚的圖案,那幾根單純得不能再單純的線條微微扭動起來,那一個小黑圈所表示的魚眼突然變得有神了;有許多影子在陶罐粗糙的表面上浮動,看不清楚是什麼,隻覺得那是一些赤裸的形體,在同什麼比他們大得多的東西搏鬥着;遠古的太陽和月亮都盛在這個罐裡,把金色和銀色的光芒灑向那些形體。
陶罐上的那些圖案,那些魚呀獸呀,全像一雙雙眼睛,越過了上萬年的漫漫歲月。
曉夢和第一位祖先的目光相遇了,那目光把一種狂野的活力傳給她,使她想大叫,想大哭大笑,想什麼衣服都不穿在狂風呼嘯的原野上奔跑。
曉夢終于感覺到了自己血管中先祖的血液。
曉夢穿過星雲照耀下的古老宮殿,她的手中捧着那隻遠古的陶罐,她想把它帶到南方的新首都去。
她小心翼翼,走得很慢,就像捧着自己的眼睛,自己的生命。
當她走到金水橋上時,古老宮殿的最後一道大門在身後轟然閉上。
與乘飛機早早回國的戴維不同,華華和眼鏡仍同中國船隊一起颠簸在海上。
刮了兩天的大風終于停了,但浪仍未減,夜空陰雲密布,深夜中的洋面上隻能看見一條條滾動的白浪。
這是中國孩子從南極撤出的最後一支船隊,有一百多艘軍艦和運輸船。
船隊從阿根廷啟航已有二十二天了,在航程将盡時遭遇到一場大風暴。
昨天風最大時,走在後面的兩艘噸位較小的運輸船被巨浪吞沒了,另一艘兩萬噸級的貨輪想去救援,船長輕率地命令轉舵,使船體橫對浪峰,船在幾道巨浪的打擊下很快傾覆。
從另一艘軍艦上起飛的兩架直升機也無聲無息地掉進大洋,船隊指揮部隻好放棄救援的努力,四千多個孩子葬身于漆黑的太平洋中。
剩下的三十八艘船繼續在大風浪中進行着艱難的航行。
在這之前,孩子們早已領略了航程的嚴酷:先是受惡劣的艙内條件和暈船的折磨,然後是食品短缺,每天每人的定量隻夠一頓吃飽,蔬菜更是沒有,維生素藥片也數量有限。
有一半的孩子患了夜盲症,敗血病患者也越來越多,回家的渴望支撐着每一個人。
浪終于開始減小,為在風浪中采取最安全的迎浪行駛方式,船隊已偏離航線行駛了兩天,現在整個船隊正在試着艱難地轉向,雷鳴似的浪擊聲從船頭移向左舷,船體的左右搖擺加劇了。
這時,大洋上空烏雲散去,玫瑰星雲把光芒灑向洋面,洋浪接住了光芒并把它撕碎,太平洋仿佛變成一片壯觀的藍色火海!孩子們紛紛跑上甲闆,暈船和饑餓使他們步履艱難,他們夢遊般地湧向船邊,長時間地凝視着玫瑰星雲下的茫茫海天,直到東方現出第一縷曙光。
“海岸!”有人大喊了一聲。
船隊中幾艘驅逐艦上的艦炮對空鳴響起來,别的船上也升起了一串串照明彈和焰火,炮聲浪聲風聲和孩子們的歡呼聲混為一體,在天空和海洋之間轟響着。
海天連線處,祖國的海岸已在曙光和玫瑰星雲的光芒中隐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