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的态度更好;當縣裡在通德校場上豎起了升天台,四鄉張貼告示,要将您處以檀香刑後,爹呀,女兒我就成了高密縣人見人憐的小寶童。
爹啊,昨夜晚俺們設計将你救,隻差一毫就成功。
如果不是您臨時發了失心瘋,咱們的大功已告成。
爹呀爹,您這一瘋不要緊,送了叫花子四條命。
你往那大門兩側八字牆上看,眼睛流血心口痛。
左邊的八字牆上挂着人頭有兩個,還有那一顆猴頭兩顆人頭挂在右邊的八字牆。
左牆上挂着朱八和小亂,右牆上挂着小連侯七和猴精(他們連一隻猴子都不放過啊,好不歹毒也!)
眼見着日頭漸升高,縣衙裡還是靜悄悄,估計是要等正晌午時到,才将我爹推出死囚牢。
這時,從那條與縣衙大門斜對着的單家巷子裡,磨磨蹭蹭走出了一群穿袍戴帽的體面人。
單家巷子是縣裡最有名的巷子。
單家巷子有名是因為單家巷子裡曾經出過兩個進士。
出進士是過去的光榮了,現在支撐着單氏家族的,是一個舉人。
舉人老爺,姓單名文字昭瑾。
昭道先生,是縣裡德高望重第一人,雖然他從不到俺家打酒買狗肉,雖然他深居簡出,躲在家裡讀書寫字畫山水畫小人,但俺跟他不陌生。
俺從錢大老爺口裡,聽說過他老人家的名字不下一百遍。
錢大老爺眼睛裡放着光彩,手捋着胡須,看着昭謹先生的字畫,嘴裡叨叨着:"高人啊,高人,這樣的人怎麼會不中?"一會兒他又感歎道,"這樣的人怎麼可能中?"他的話聽得俺糊糊塗塗,俺問他,他不答,他用手扶着俺的肩頭說,"你們高密縣的才華,都讓他一人霸盡了,但朝廷即将廢科舉,可惜他再也沒有贍宮折桂的機會了!"俺看着那些似山非山的山,似樹非樹的樹,影影綽綽的人,彎彎勾勾的字,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好。
俺是一個婦道人家,除了會唱幾出貓腔,别的俺不懂。
但錢大老爺是進士出身,是天下有名的大學問,他懂,他說好,自然就是好,連他都敬佩得了不得的單先生,自然就是更加了不得的天人了。
單舉人濃眉大眼,大長臉,大鼻子大嘴,胡子比一般人好,但比俺爹和錢丁差。
自從俺爹的胡須讓人薅了之後,錢丁的胡須是高密第一,單舉人的胡須就是高密第二了。
隻見單先生在那些人的前頭,昂着頭走,俨然是一個領袖。
他的脖子有點歪,不知是一直就歪呢,還是今天才歪。
往常裡也曾見過單先生幾次,但沒在意這個細節。
他歪着脖子,顯出了一股野乎乎的勁頭兒,看去不是一個文學人,倒像一個手下喽羅成群的山大王。
簇擁在他身後的那些人,也都是高密縣的有頭有臉的人物。
那個頭戴紅纓帽子的大胖子,是開當鋪的李石增。
那位不停地擠咕眼的瘦子,是布店的掌櫃蘇子清。
那位臉皮上有淺白麻子的是藥鋪的掌櫃秦人美……高密縣城裡的頭面人物都來了。
他們有的神色肅穆,目不斜視;有的驚慌失措,目光左顧右盼,好像在尋找什麼依靠;有的則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好像怕被熟人認出他的臉。
他們一出單家巷子,就把大街兩側的目光全都吸引了過去。
人們看着他們,有的不明白,有的馬上就明白了。
明白了的人就說:
"好了,這下好了,單舉人出山,孫丙的命就保住了!"
"别說是錢大老爺,就是袁大人,也要給單先生一點面子,何況還有高密縣全體的鄉紳呢!"
"皇上也不會拂民意,大家一起去啊!"
于是大批的人群就尾随在單先生與衆鄉紳的後邊,簇擁在縣衙前的空地上。
大門兩邊的德國兵和袁世凱的武衛軍士兵,就好像被冷水澆了的昏狗,立即抖擻起了精神,把原先在腿邊當拐棍拄着的大槍托了起來。
俺看到,那些德國兵的眼睛,撲簌撲簌地往外噴綠。
自從德國鬼子在青島登了陸,就有許多古怪的說法傳到俺的耳朵裡。
說這些東西腿是直棍,中間沒有膝蓋,不會打彎,跌倒後就爬不起來。
這分明是謊言了。
德國兵近在俺的眼前,他們穿着瘦腿褲子,那些大膝蓋就像蒜槌子一樣往外突突着。
還說這些東西幹起那事來像騾馬一樣,一上就洩,但俺聽到胭脂巷裡的婊子說:天神爺爺,什麼一上就洩像騾馬,他們都是些大公豬,上去不搗弄夠一個時辰不下來。
還說這些東西到處搜羅模樣周正、心靈嘴巧的男孩子,抓去後就用刀子給他們修剪舌頭,然後教他們學鬼子話。
俺拿這話去問錢大老爺,錢大老爺聽罷笑哈哈,說也許都是真的罷,咱家沒有男孩子咱家也不必害怕。
錢大老爺用柔軟的手指摩拿着俺的肚子,眼睛裡放着光說:"眉娘啊眉娘,你給我生個兒子吧!"俺說俺怕不能生,如果俺能生,與小甲這麼多年了,怎麼還不生?他捏着俺說:"你不是說小甲是個傻子嗎?你不是說小甲不懂這種事嗎?"他的手上用了狠勁,痛得俺眼淚都流了出來。
俺說,自從跟你好了以後,就沒讓小甲動過,不信你去問小甲。
他說:"虧你想得出來,讓我堂堂-縣之尊去問一個傻瓜?"俺說,一縣之尊的雞巴也不是石頭雕的,一縣之尊軟了不也像一攤鼻涕嗎?一縣之尊不也吃醋嗎?聽了俺的話,他松開手,嘻嘻地笑了。
他把俺擁在懷裡,說:"寶貝,你就是我的開胸順氣丸,你就是玉皇大帝專門為我和的一味靈丹妙藥……"俺将臉紮在他的懷裡,嬌聲嬌氣地說,老爺幹爹啊,你把俺從小甲手裡贖出來吧,讓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侍候您,俺什麼名分都不要,就做您的貼身丫頭侍候您。
他搖着頭說:"荒唐,我一個堂堂知縣,朝廷命官,怎麼能搶奪民妻,此事流傳出去,贻笑天下事小,隻怕頭上的烏紗帽都難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