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我外祖父曾國藩當年領兵打仗,為了嚴明軍紀,争取民心,維護綱常,制定了一條鐵打的紀律,那就是為兵者不進入家内宅,看樣子由袁世凱袁大人一手訓練出來的新軍,已經把這條紀律廢了!"
"卑職不敢,卑職冒犯夫人,還望夫人怨罪!"
"什麼敢不敢?什麼冒犯不冒犯?該搜的你們也搜了,該看的你們也看了。
你們就是欺負我們老曾家已經衰敗,朝中無人,才敢這樣膽大妄為!"
"夫人言重了,卑職一介武夫,唯上司命令是聽!"
"你去把那袁世凱給我叫來,我要向他請教,天下可有這樣的道理?半夜三更,派兵侵入人家内室,辱人家眷,毀人名節,他袁世凱還是大清朝的臣子嗎?他袁大人家中難道沒有妻妾兒女嗎?俗言道,士可殺而不可辱,女可死而不可污,我要以死向袁世凱抗争!"
正在此時,就聽到外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低聲說:
"知縣大人回來了!"
夫人放聲大哭起來。
知縣沖進房子,百感交集地說:
"夫人,下官無能,讓你受驚了!"
四
轟走了都統和他的士兵,關閉了門窗,吹熄了蠟燭,月光從窗棂子射進來,房間裡有的地方明亮有的地方幽暗。
俺從那張頂子床上爬下來,低聲道:
"謝夫人救命之恩,如果有來世,就讓俺給夫人當牛做馬吧!"
言罷,俺抽身就要往外走。
她伸手扯住了俺的衣袖。
俺看到她的眼睛在幽暗中閃閃發光,俺嗅到她的身上散發出桂花的幽香。
俺想起了三堂院裡那棵粗大的桂花樹,八月中秋,金桂飄香,本應是知縣夫妻飲酒賞月的好時光,俺雖然不能與心上人兒一起把月賞,但後半夜偷偷進街幽會滋味也很強。
都說是俺爹攪了太平局,依俺看是德國人橫行霸道太強梁。
想起了爹爹心凄惶,一團亂麻堵胸膛。
爹呀,你這個昏了頭的老東西!為救你女兒跑細了兩條腿,為救你叫花子晝夜在奔忙。
為救你小山子打掉牙齒整三顆,鮮血滴落在胸膛。
為救你朱八親自出了馬,為救你衆多花子把命喪。
俺們費了天大的勁,偷梁換柱把你救出了死牢房,大功眼見就要告成,你卻咧開大嘴瞎嚷嚷……
"現在你還不能走,"知縣夫人冷冷地說話打斷了俺的胡思亂想。
俺聽到,前面的院子裡還沒安靜,不時地傳來士兵們的大呼小叫。
知縣去大堂親自值更,這是袁世凱下的命令。
俺忘不了方才脫險的情景:都統帶着他的兵走了。
夫人起身關上了房門。
在那支紅淚斑斑的蠟燭照耀下,俺看到夫人滿面紅光,不知是激動還是憤怒。
俺聽到她冷冷地說:
"大人,妾身自做主張,替你金屋藏嬌了!"
知縣探看了一下窗外的情景,疾步走到床前,掀開被頭,看到了俺的臉。
然後他就把被頭猛地蓋上了。
俺聽到他用低沉的聲音說:
"夫人深明大義,不計前嫌,果然是女中丈夫,錢丁感激不盡。
"
"那麼,是送她走呢,還是留她在這裡?"
"悉聽夫人尊便。
"
外邊有人喊叫,錢丁慌忙出走。
看起來他是去執行公務,實際上也是逃避尴尬境地。
這種情況在戲文裡經常發生,俺心裡明白。
夫人吹滅蠟燭,讓月光照進來。
俺局促不安地坐在牆角的一把凳子上,口中焦幹,嗓子冒煙。
夫人好像神人一樣,知道俺口渴,親自倒了一碗涼茶,遞到俺的面前。
俺稍微一猶豫,但還是伸手接了。
俺将茶水喝幹,說:
"謝夫人。
"
"想不到你還是一位藝高膽大的女俠!"夫人用嘲弄的口氣說。
俺無言以對。
"你今年多大歲數?"
"回夫人,民女今年二十四歲。
"
"聽說你已經懷孕在身?"
"民女年幼無知,如有冒犯夫人之處,還望夫人海涵,俗言道,大人不見小人的怪,宰相肚子裡能撐船。
"
"想不到你還有這樣一副伶牙俐齒,"夫人用十分嚴肅的口吻說,你能保證肚子裡的孩子是老爺的嗎?"
"是的,我保證。
"
"那麼,"夫人道,"你是願留呢還是願走?"
"願走!"俺毫不猶豫地說。
五
俺站在縣衙前的牌坊柱邊,眼巴巴地往衙内張望着。
俺一夜未眠,經曆了驚心動魄出生入死的大場面,雖然現在還不是戲,但用不了多久就會被編進戲裡衆口傳。
昨夜晚夫人勸俺遠走他鄉避災難,她還将五兩白銀遞到了俺手邊。
俺不走,說不走,就不走,俺死也死在高密縣,鬧它個地覆又天翻。
鄉親們都知道了俺是孫丙的女兒,把俺層層地護衛起來,好像一群母雞護着一隻小雞。
幾個白發的老婆子把熱乎乎的雞蛋塞給俺,俺不接,就硬往俺的衣兜裡塞,她們還用哭咧咧的聲音說:
"吃吧,閨女,别餓壞了身子……"
其實,俺心裡明白,在俺爹沒出事之前,縣城裡這些老娘們、小娘們,不管是良家婦女還是花柳巷裡的婊子,提起俺的名字就牙根癢,恨不得咬俺一口。
她們恨俺跟縣太爺相好,她們恨俺日子過得富裕,她們恨俺長了一雙能跑能颠。
偏偏又讓錢大老爺喜歡的大腳。
爹,從您扯旗放炮造了反,她們就對俺轉變了态度;當您被俘收監後,她們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