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的灰土,手指裂着一道道結着黑痂的裂口;從外表上看,俨然是個沿門乞讨的叫花子了。
母親和新媳婦驚愕地睜大眼睛,看着他直挺挺走進院子,不知遇到什麼兇事,該當如何是好了。
他端直走進上屋偏門,解開破爛棉襖上的布制紐扣,又從腰裡解下藍布帶子,“哐啷”一聲扔到炕上,黃燦燦的麻錢和紅亮亮的銅元抖撒在炕席上。
他這時才一彎腰,籲出一口氣坐在炕邊的木凳子上。
為了防備土匪攔路打劫,他故意撕破棉襖和棉褲,把自己裝扮成一個背着褡裢讨飯吃的叫化子了。
百餘裡徒步跋涉,銅元和麻錢硬梆梆别在腰裡,腰脊簡直都要斷裂了。
謝天謝地,終于逃過了土匪的眼睛,把一弓一弓彈花掙下的血汗錢帶回屋裡來了!
老母親和新媳婦頓然轉換出一副驚喜的神色,不約而同地籲出一口氣。
新媳婦忙着燒水做飯去了。
老母親把散亂的銅元和麻錢整理成串,壓到箱子裡去了。
按照家規,景榮老五先向母親問安。
一月來家庭的内務和外事沒有什麼大的跌騰,他放心了。
出門在外鄉彈花掙錢,睡在這家那家的陌生的炕鋪上,他想念剛剛過門的新媳婦,更惦記寡居的老娘。
在兵荒馬亂的鄉村,把兩個不能當事的女人撇在家裡,他總是牽腸挂肚般地操心會不會遇到兇事呢。
母親悄悄告訴他,經過對剛過門的新媳婦一月來的實際觀察,勤快,孝順,不抛撒米面,是莊稼院裡過日月的可靠人手。
更叫老人驚異的是,新媳婦居然能捉着鐵鍁,把豬糞挖起,從豬圈的矮牆上抛到外頭去。
她站在豬圈裡揮鍁挖糞的姿式,強悍而又潇灑,完全不亞于強健的莊稼漢小夥子,景榮老五驚喜地聽着母親樂悠悠的叙說,愈加覺得梆子媳婦可愛了。
美中不足的是,新媳婦有一個令人意料不到的缺點。
老人順着舌頭告訴兒子,新媳婦的針線活計太差遲了。
這是一般鄉村女人的本能呀,她卻不會!
“唔……”景榮老五從嘴裡拔出旱煙袋,笑眯眯的眼睛裡頓時散了光,不會縫衣聯袂的女人,對于一個農家來說是太叫人遺憾了,“那……會不會紡線織布呢?”
“不會。
”母親曝着嘴唇,現出鄙夷的神氣,“鍋上竈上也不行,連好一點的飯食也做不出來。
”
“唉唉!”景榮在母親面前毫不掩飾地噓歎起來,“我怎麼就遇上了……這号笨熊呢?”
“甭愁,榮娃。
”看見兒子灰心喪氣的樣子,母親立即反轉來寬慰兒子。
兒媳婦雖然有令人遺憾的缺陷,她卻壓根沒有彈嫌厭棄的意思,窮人家娶個媳婦容易嗎?“媽十年八年死不了,就不能叫你屁股露在外頭,縫聯補袂,紡線織布,有媽哩!”
“唉……”景榮又歎一口氣,搖搖頭,擔憂地說:“我能靠你一輩子?”
“趕媽閉眼的時光,就把她教會了。
”母親寬厚地說,“聽說她爸死得早,她跟她爺整年在地裡做莊稼,倒把女兒家的針線手藝荒廢了,可憐人呀……”
“噢……”她的缺陷是可以原諒的,可憐人呀!景榮老五想到早逝的父親,自己十五六歲就承擔起一個莊稼漢子應該付出的全部艱辛,心動了,再不唉歎自己遇到一個笨熊了,問母親,“她現時還能學會嗎?”
“能,怎麼不能呢?”母親和悅地說,信心十足,“我權當是給自家女兒教針線……”
春夜短暫。
景榮老五和梆子媳婦親親熱熱睡過一夜之後,第二天一大早爬起來,就趕往渭北彈棉花去了。
梆子媳婦不會紡線織布的缺點,他連提說一句也沒有。
半月後,下過一場透雨,他趕回家來,該當收墒糖耙留作棉田的空閑地了。
河川裡楊柳泛綠,麥苗返青,路旁和田埂上,野草萌生了。
從河川的土路上望過去,溝坡下的三角窪地上,一個穿紅襖的女人,叉開雙腿,踩在耱上,一手牽着套繩,一手抓着黃牛尾巴,正在景榮老五家那塊待播棉籽的空地上耱耙哩!那姿勢,灑脫得完全像個熟練的莊稼把式。
景榮老五驚呆了,遠遠地瞧着他的不善長針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