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了。
屁!梆子老太心裡清楚不過,那四十一車紅苕,現在變成磚、瓦和木料,撐起在梆子井村東頭了!這些糊塗的女人們難道忘記了?剛剛過去的三年困難時月裡,市場上紅苕的銷價是一元人民币買三斤……不過,直到梆子老太走進自己的院子,也沒有跟任何人說出自己的發現。
可以藐視那些糊塗的女人,她卻不便說出自己的發現。
政策鼓勵社員開荒種糧,胡振漢沒有什麼錯處,自己說出來,不是正好應了“盼人窮”的綽号麼?
梆子井村風景幽雅,卻顯得偏僻,也許那幽雅的自然景緻正得助于地理位置的偏僻。
偏僻造成村莊的閉塞和文化的落後。
所有居民以務弄莊稼為祖傳之事,僅有的一戶地主也是屬于土财東。
地主分子胡大頭也不過完小畢業,隻會記帳和春節時給大門上寫一副歪歪扭扭的對聯。
莊稼人中,多有一些木匠,泥瓦匠,彈花匠和打土坯的手藝人,而有文化的人向來稀罕,幾乎絕無僅有。
前頭已經提到的那位小學教員胡學文,是解放後梆子井村出現的第一位教書的先生。
在整個公社已經相當龐大的中小學教員隊伍當中,他是一位很不起眼的小學教師,隻讀過師範,畢業後自動要求到自己偏僻的家鄉來執教,可是在梆子井衆多的不識字的莊稼人眼裡,他簡直是一位和孔子不相上下的大聖人哩!
這位聖人也真是出奇,在梆子井村占取了太多的“第一”。
第一位文化人。
第一個自由戀愛而引回媳婦的人,第一個使用避孕工具,不僅使聞所未聞的莊稼人興味十足地嘻嘻議論,而且使梆子老太鬧了一場結局很不愉快的笑話。
更稀奇的是,近日他在什麼報紙上發表了一篇文章,報社把一張十九元錢的彙款單寄到梆子井村來,這件新聞,霎時轟動了全村。
十九元的彙款單,數字雖則不大,卻壓住了胡振漢新建成的三間大瓦房的新聞。
胡振漢夫妻憑出笨力蓋瓦房,梆子井的任何一位莊稼漢,隻要運氣順,都可以辦得到。
而胡學文筆杆一搖,就有彙單飛來,梆子井村哪一位能辦到呢?真是稀奇的聖人!
梆子老太一時弄不明白,寫什麼文章掙錢?她活了四十多歲,聽都沒聽說過。
沒聽過的事,自然就稀奇,就驚異,就得趕到人窩裡去聽,去問,搞得明明白白,一當她聽得多了,問得明了,反倒更稀奇,更驚訝了。
天老爺!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美氣的好事!二兩重的筆杆捉到手裡,坐在涼房子裡頭,不曬日頭不淋雨,寫劃一篇文章就掙錢,太祐了哇!聽說不過是鞋樣兒那麼大一塊文章,居然就值得十九塊。
十九塊該買多少紅苕呢?又聽人說,學文給人說他隻寫了三個晚上;三個晚上掙十九塊,那麼一月呢?一年呢?世上有這樣輕松易便掙大錢的事……
“沒看出,這娃子真是塊料!平日看起悶騰騰的樣兒,倒是啞巴吃洋蠟——内裡明!”有人說,興趣也很高。
“有内才的人都是這個樣兒,外表上并不張狂。
”有人說,“這倒好,咱梆子井真是出聖人了!寫文章,自古都是聖人才能做的事……”
“寫文章掙錢,公家月月還給發工資嗎?”梆子老太插上嘴,不戒意地問。
“那當然發哩!”有人瞅一眼她,疑惑地說了一句,就閉了口。
“那……真好!一馬備雙鞍。
”梆子老太裝出替學文高興的神情,不過太做作了,“可甭隻顧寫文章掙錢,把娃兒們的念書給誤了……”
“放心!”有人随口說,“學文教出的學生,考中學年年考中的人最多。
”
“聽說他寫文章,用公家的紙,公家的筆,連墨水也是公家的。
”梆子老太終于控制不住,把心裡的不平一下子全說出來,“掙錢連本兒都不攤!”
正在說着閑話的人,一齊啞了聲,互相擠眼呶嘴,忽然明白了什麼似的,意識到可能會因此而牽扯到是非裡,紛紛走散了,隻留下梆子老太站在那兒。
初冬的夜晚,寒氣襲人,天又黑得早。
梆子老太一人站着無聊,也就回到家中。
十裡堡小學校長來家訪,和景榮老五坐在方桌兩邊,交談他的兒子在學校念書的情況哩。
梆子老太和校長打過招呼,就收拾起晚飯,擺上桌子。
校長說他已經在學校竈上開過晚飯,隻喝水而不動筷子。
梆子老太熱誠地禮讓再三之後,也就不再勉強,坐在一邊,插嘴問:“校長,你看咱那娃子,念書靈不靈?”
“靈是靈着哩!是個聰明孩子。
”校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