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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複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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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字報上寫的嘛!”梆子老太無法應付了,隻是勉強地重複她領略到的這句政策性十分廣泛的話,“群衆在恁大的運動中……難免有不太實際的話寫到大字報上……” “哼!我說——”胡選生無可奈何地冷笑着,“如果有人貼大字報說,你不生娃,是當姑娘的時候,讓野漢子給搞壞了……你能正确對待嗎?” 梆子老太一哆嗦,眼睛裡起霧了,黑了。

    這樣刻毒的辱罵,從一個晚輩後生的嘴裡吐出來,像迎頭澆來一盆屎尿,她被嗆得張不開口了,嘴唇顫抖,眼前發黑,腦子裡嗡嗡響,幾乎昏厥了。

     “反正……我背一輩子黑鍋了……活着有啥意思!”胡選生怏怏地轉過身,眼裡泛出惡毒的報複以後的得意神氣,似乎什麼都在所不惜了,他出夠了氣,準備走了。

     “你放你媽的臭屁!”梆子老太一下子從沉重的打擊中醒悟過來,蹦前幾步,把一口唾沫噴吐到選生臉上,罵起來,“你狗日翻了天了!” 胡選生抹着鼻臉上的唾沫,陰冷地笑着:“看看你……這下也不能‘正确對待群衆意見’了吧?” 梆子老太更加氣急,一摔手,就抽到選生的臉上,再揚起手的時候,就被選生鐵鉗一樣有勁的大手攥住了時腕,她伸出另一隻手,掐住了選生的領口,鈕扣一個個掙斷脫落了。

     胡選生沒有想到會打架,原來隻想罵幾句出出氣罷了,他突然有些後悔,和一個老太婆打架,太沒意思了,他甩開她亂抓亂撩的手,準備擺脫,不料梆子老太突然趴在地上,雙手抱住他的左腿,大哭大喊:“救命——” 胡選生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麻纏,打不敢打,一個老太婆怎能招架得住他的拳腳呢?擺脫又擺脫不了……突然,小腿上一陣鑽心的疼痛——她咬了他一口。

    小夥子疼得難以忍受,又聽着她虛張聲勢的哭叫,憤恨的火氣噴湧而出,擡起另一隻腳,照梆子老太的屁股踢去—— 這一腳,可能結果梆子老太的性命,從而釀成人命案件,至輕也會踢得梆子老太皮爛骨折。

    幸虧門外撲進一個人來,連滾帶爬地撲倒在兩人跟前,恰到緊要關頭,抱住了選生剛剛擡起的腿腕。

    選生自己始料不及,身體失掉平衡,摔倒在院子裡。

     來人是胡選生的父親胡大腳。

    他早已從兒子的言行神色中窺察出來某些異常的神态,暗暗地監視着兒子的一舉一動,生怕鬧出亂子來。

    他的心計沒有白費,恰到好處地制止了一場可能釀成的禍事…… 這件事處理得十分及時,三天沒過,胡選生被縣公安軍管會拘捕了,性質定為階級報複。

     拘捕胡選生的吉普車剛一開出梆子井,村民們一股水似地湧進胡大腳家窄小的院子。

    女人們安慰嚎啕大哭得嘶啞了嗓子的河南籍女人,男人們勸解雙手抱頭唉聲歎氣的胡大腳,悄聲怨罵那個瞎心眼的梆子嘴……太過分了! “啊呀!這個梆子嘴,不知給外邊來的人,都胡說亂道了些啥……” “甭想從她嘴裡聽到一句吉利話!” “上頭來人盡聽她瞎彙報……吹脹捏塌,好事說瞎,全由她叨咕!” 梆子井村的莊稼人都養兒育女,悉心盼望自己的兒女将來比自己活得更有出息,頂好能到外部世界裡去幹一番事業。

    那不僅是單純的經濟收益上的實際利益,重要的是标志着作為父母教養兒女的光榮啊!盡管他們自己在梆子井村裡不打算加入共産黨,甚至開會時總朝拐角擠,甚至甘當落後;但他們幾乎一律誠心地希望兒女們在學校,在部隊,在工廠或記不清名号的單位裡,積極工作,思想進步,最好能加入共産黨,能提拔幹部……解放以來形成的新的社會觀念是:黨員和幹部是一切角角落落裡的優秀分子,是好人的同義語,處處受人敬重和愛戴啊! 現在,梆子井村的父親和母親們不能不切身考慮:如果自己的兒女将來參了軍(或服現役),上了學(或已在校),在西安或外省工作的話,要入黨,要進步,仍然與梆子井村的現任領導有割不斷的關系哩!即使你走到天涯海角,仍然得由梆子老太向你所在的單位證盼一家老少乃至骨頭早已化成泥水的上幾輩祖宗,究竟是好人或者是壞人!誰家幾代人中沒有一點纰漏和過失呢?梆子老太實實在在叫他們不放心呀!豈止僅僅是同情胡選生的厄運?一個盼人窮、瞎心眼的婆娘,能指望給你的兒子和女兒說什麼好話嗎?甭想! 于是,在胡大腳家的院子裡,七嘴八舌,亂口紛紛,把梆子井村幾年間所有人的倒黴和劫難,都有根有筋地與梆子老太聯系起來了。

    梆子老太的存在,顯然已經對全體村民都構成一種潛在的威脅:隻要她健在,隻要她手裡還攥着那個“紅圓木”(印章),他們就怕怕……誰能保證那不祥的梆子似的聲音不會敲響在自己的頭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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