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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該信我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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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安,她要批判我?我當了右派也有一段時間了,她現在才想起來要批判我?我機械地走到那個小花壇前頭,随她站住了。

    這是學校裡最顯眼的地方,房檐下的牆壁上挂着一隻大鐘,下面寫着四個仿宋紅字:按時到校。

    有幾個教師站在遠處看着。

     “徐慎行,你身為人民教師,預備黨員,惡毒反黨,攻擊社會主義,我堅決要批判你——” 她站在那裡,離我有兩米遠的地方,一本正經地對我進行面對面的批判。

    我垂下手,低着頭,不做任何表示。

    我聽見從兩邊紛沓而來的腳步聲,好多教師圍過來看熱鬧了。

     “你想自絕于人民,愚蠢透頂!黨和人民花了多大代價培養了你,你不知向人民向黨報答恩情,反而反黨,自殺,你的良心何在?” 我的心在顫抖,頭上冒出汗來,這些司空聽慣的批判語言,今天由她對面說出來,我痛苦極了,慚愧極了!周圍已經圍了許多教師,凡是聞聽到消息的人,都來看熱鬧了。

    我不知道校長劉建國在不在場?我沒有擡頭的勇氣。

     “你不服氣嗎?說你反黨,你不服氣,用自殺來威脅别人,誰吃你那一套!你要明白,黨不是抽象的存在,在學校,代表黨的就是校長,你惡毒攻擊校長,就是反黨——” “田芳,你啥時間來的?”我聽見劉建國校長的聲音,稍擡一下頭,就看見他走到田芳跟前,一副老同學間熱誠的口氣,“你胡來啥哩!走,快到我房子坐……” “我是專門來批判他的壞思想的。

    ”田芳說,“我和你是老同學,和他也是老同學。

    他和你分配在牛王砭小學,不協助你好好工作,反而攻擊黨!我看哪,他這個家夥純粹是想往上爬!借着整黨之機,攻擊你,自己再爬得高些……” 我的天哪!我想爬高嗎?我想借着整風弄倒别人自己往上爬嗎?我明白我有許多毛病,卻還沒有如此惡劣! “唔!你的心情可以理解……”劉建國說。

     “你多虛僞啊!”田芳指着我說,不聽劉建國的勸解,而且氣更足了,“我們同學兩年,我怎麼當時就沒有發覺呢?你假裝積極,實際是想往上爬,不惜攻擊同志和領導,踏着别人爬上去,你多虛僞啊!你……速成二班出了你這個右派僞君子,是全班同學的恥辱……” “行啦行啦!田芳——”我聽見劉建國的聲音,似乎有點尴尬,不自然,“走吧走吧!到我房子坐坐——” “我要趕回學校去,沒時間坐了。

    ”田芳說,“我以速成二班同學的名義警告你,老老實實交待,老老實實改造,老老實實做人!曆史從來不包庇虛僞的人……” 她走了。

    我聽見她的腳步聲朝門口走去,才敢擡起頭來,她又回過頭,給劉建國說:“我一有空兒,就來批判他!”說罷,昂起頭,走出學校大門去了。

     我一回頭,看見劉建國有點發黃的臉色,眼裡罩着一層憎恨的氣色,氣憋憋地走了。

    那些圍觀的教師們,有的莫名其妙,有的在神秘地交頭接耳,不光是在嘲笑我吧? 我又走回男廁所,抓過鍁把兒,心裡猛然豁開,似乎此刻才完全醒悟,她是在旁敲側擊,痛罵的并不是我。

    罵我批判我,用不上僞君子這個名詞,對這個名詞更敏感的人,應該是他——劉建國校長。

    我竟然有一種從未有過的痛快,好像我罵了我想罵的人一樣解氣,痛快。

    我的胳膊上陡然漲起力氣來,戳得那裝着屎尿的便池哐啷哐啷響…… 大約過了十天,她又來了,故伎重演。

    這次她來時,我正在房子裡躺着。

    她在門外叫我的名字,大喊大叫要我“接受批判”。

    我慌忙跑出來,又站到挂鐘下的小花園旁邊。

    她又把我狠狠地批判一番,痛罵一番,挖苦諷刺,比第一次更尖酸了。

    我低着頭,聽着她的連挖帶損的話,心裡舒服極了。

     劉建國這回也不客氣了:“你不能随便來批判人呀!要批也得通過組織……” “我一看見這個虛僞的家夥,眼都黑了!連組織手續也忘了……對不起!” 她走了,沒有去劉建國的房子辦組織手續,也沒有進我的房子,竟自走了。

     她又來了兩次。

    幾乎所有教師都知道她的舉動中的真實含義,劉建國也更是惱恨。

    這樣下去,又怎麼辦呢?她第五次來的時候,我在房子裡聽見她的叫我的聲音,便從後窗跳出去,逃走了。

     她再沒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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