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在村口停着。
”
正說話間,門裡走進一位中年人來,趙鵬一把握住他的手,正是廠裡的小車司機老孟,連忙招呼他坐下吃飯。
“廠長叫我來請你,趕緊回廠。
”司機老孟也不客氣,抓起一塊餅子就吃,急火火地說,“外商十點鐘到廠,洽談訂貨哩!廠長怕讓洋人給糊弄了,叫我趕緊來找你。
廠長說,要是損失了麥子,廠裡包賠……”
“什麼話嘛!”趙鵬站起來,忙問,“外商怎麼提前來了?原說……”
“提前來了,我也不清楚為啥。
”司機說,“搞得咱楊廠長措手不及。
昨天晚上接到局裡電話,本想連夜來找你……”
趙鵬點點頭,沒有說話,要是昨晚老孟來了,那簡直是緊上加緊哩!他的淑琴在暴雨中搶收麥子累得昏厥,屋裡亂得一團糟。
“給我換一身幹淨衣服。
”趙鵬說,“我要跟洋大哥談生意,穿這身衣服,會把人家吓住的。
”
“廠裡已經準備下一套西裝了。
”司機老孟說,“昨日晚上,到西安城裡買下了幾套西裝,工人打掃了半宿衛生……你換不換衣服沒關系,倒是該刮一刮胡須了。
”
趙鵬接過淑琴從箱子裡取出的一套新衣服,換上,對着鏡子刮臉。
他這時才看出,胡須蕪雜的臉腮上,留下高原烈日炙曬和汗水腌漬的明顯痕迹,黑了,泛着青色。
他給淑琴寬解說:“坡上收完了,河灘的麥子還沒熟足,正好有三五天空檔。
我跟外商談完了,回來正好跟上收割河灘的麥子……”
“你甭管。
”淑琴爽直地說,“河灘裡路平,我能割也能拉運,你放心幹你的工作……”
趙鵬和司機走到村口,先後鑽進黑色的上海牌轎車,開出村子去了。
從車窗裡望出去,塬坡上的麥子收獲淨盡了,偶爾可以看見陰溝的地邊殘留着一絡尚未成熟的麥子,孤零零地長在光秃秃的坡地上,像剃匠在剃過的光腦袋上惡作劇似的故意留下的一撮撮頭發。
溝壑縱橫的南塬塬坡無遮無掩地暴露出來了,給人一種盛宴之後的寂寥之感。
從右邊的車窗望出去,河川裡的麥子密密實實,由綠轉黃了。
有一處金黃金黃,有一處綠色正濃,呈現出青黃轉換時節的多姿多色。
楊柳蔥郁,雍容優雅地舞擺着給暴雨沖洗得潔淨的濃密的葉子。
算黃算割的叫聲在河川的這兒那兒不時響着,通身金黃的黃姑簍鳥兒從車窗外掠過,飛向河川深處去了。
飽溶着麥子成熟時散發的甜膩膩的香味,灌進車窗來,是這樣清爽,是這樣溫濕宜人啊!
土石公路坑坑窪窪,道路泥濘,轎車碾過積水的小水坑,發出泥水飛濺的噼噼啪啪的響聲。
趙鵬坐在綠色絲絨靠背上,心裡慨然感歎了:昨天,像牛一樣馱載着麥捆,在坡溝間窄窄的陡峭的小路上,汗流浃背,摔一個跟鬥又跌一次跤,一次又一次上坡下坡,想着能空甩着雙臂走路就是十分輕松的事了;今天,坐在軟乎乎的坐墊上,轎車載着他朝前疾馳……對比太強烈了!
南塬和北嶺朝後傾倒,河川逐漸開闊,駛過土石公路,轎車在平整的柏油公路上穩穩地飛駛。
離開家鄉的小山溝,那翻車的強烈印象開始淡出,小推車和被暴雨打濕的麥捆子也漸漸地退避到遙遠的爪哇島去了,勞累得有點憔悴的親愛的夫人淑琴的臉頰也淡化、消失了。
他的腦子裡,被一串串的試驗數據占據了,他右手捏着煙卷,左手托着腮幫,使他的那些試驗數據在腦海的屏幕上複活、映現。
他的神情專注而自信,那是擁有充分的專業知識所給予人精神上的一種自信。
他現在所集中思考的是,怎樣得體、有節地接待那幾位即将登門的外商,把自己設計試驗成功的産品打入西歐市場,需知西歐的工業市場并不容納稍微落伍的低能機械,而洋大哥到中國來也不完全是為着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