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砂石碌碡滾動着,發出吱嘎吱嘎的叫聲。
淑琴推着梯子形的長柄撥架,在自家分得的這一塊場地上碾壓。
昨晚一場暴雨,場面被雨水泡軟了,被人的腳踩得坑窪不平了,必須趁着地皮曬幹之前,及早碾壓。
往昔裡,碾光場面的活兒,向來是男人們幹的事兒,而今由各家各戶種地打場,碾場就由各家自掃門前雪了。
她的親愛的男人趙鵬,到工廠跟洋人談判去了,碾場自然由她來推着小碌碡。
她在軟乎乎的土場上撤下一層柴灰,在被踩得有腳窩的地方墊上濕土,鏟平場面,然後推起吱嘎作響的小砂石碌碡,挨着排兒推過去,推過來。
午時的太陽像一把火懸在頭頂,蒸騰起來地上的水汽,空氣悶熱,她的臉上淌下一串串汗珠。
她心裡十分高興、驕傲,她的男人被明光锃亮的小轎車接走了,與金發碧眼的洋人坐在一張桌子對面去談判了,這是何等光榮而又偉大的事呀!小小的趙村的莊稼人且莫說起,村裡那些在縣城或在西安工作的一二十号幹部、教師和工人,誰坐過小轎車呢?誰有本領能和洋人打交道呢?隻有他的男人趙鵬!這些不言而喻的體面事,無論如何不能不使我們可愛的農村婦女姜淑琴感到臉上光彩,心裡充實,從裡往外都覺得驕傲。
她推着小碌碡,用袖頭抹一把汗,朝前走了,腳步輕捷,居然感覺不到苦累。
“淑琴嫂子!”
淑琴扭過頭,看見王秀珍提着一籠柴灰走進場來了,粗壯的腰身扭動着,肥大奶頭在單薄的滌良衫下抖顫着,赤紅的臉膛,被過于豐腴的肌肉撐得鼓起來,眼睛也被擠扁了,總像在笑着。
她忙答話:“你也光場來咧?”
“你用畢了,把碌碡借給我。
”王秀珍貓下腰,撅着肥大的屁股,在臨近的那一絡場面上撤灰,“成不成?”
“成啊!怎麼不成哩!”淑琴快活地應着。
王秀珍撒完灰,扔下竹條籠,走過來,幫她推着碌碡。
這個胖胖的同輩弟媳,本身就像一隻碌碡,和她并排走着,能感到她渾身有一股熱烘烘的氣息。
“嫂子哎——”王秀珍親熱地叫。
“嗯——”淑琴親昵地應着。
“你真有福哇!”秀珍毫不掩飾羨慕之情。
“我有個‘豆腐’”!淑琴矜持地笑着說。
“鵬哥坐上卧車咧!啧啧!”
“我還是跟你一樣——推碌碡。
”
“聽說鵬哥今日去見洋人?”
“洋人也是人喀!”
推到西頭,倆人同時轉過身,用一隻手拉着撥架倒着走。
“淑琴嫂,收畢麥就搬進城去?”
“嗯!”
“你再不推碌碡了!”
“我還愛推哩!吱兒——嘎兒的怪好聽!”
“你真有福哇!跟上鵬哥進城當居民了!”
“鄉下而今也好過了……”
王秀珍猛然摟住淑琴的脖子,爬在她的耳朵根,說:“嫂子,你跟鵬哥這樣的大知識人兒睡一輩子,真是福大命大!”
淑琴臊紅了臉,掙脫了秀珍的摟抱,急忙瞥一眼左右,怕那些戴着草帽推着碌礙的男人們聽見,輕輕在秀珍腰裡捅了一拳,用眼示意再甭說這号酸話了,防備男人們聽了去。
秀珍瞧瞧左右,并不在乎,更加來勁地說:“嫂子吔!知識人兒黑間摟着你,怕是你……”
“啊哈!你這爛嘴!”淑琴的臉上熱臊臊的,禁斥說,“拿老嫂子開心呀!”
“你這一輩子,算沒白到世上來……”
“你沒有男人嗎?”淑琴壓低聲,攻擊對方,“蒼娃兄弟長得像匹公馬,還不夠你……”
“我那個愣家夥呀!親你的時光,簡直把人的骨頭都要掬斷了!惱你的時光,一拳能把人掀得翻八個跟頭!”秀珍數說着她男人蒼娃的魯莽,聽不來是怨還是愛。
她笑着對淑琴說,“我要是有鵬哥那樣斯文的男人,我一天到晚把他當神兒一樣敬着!”
“那好哇!我回頭給你鵬哥說,你希罕他做男人!”淑琴爽快地笑着,“讓他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