稭垛子旁邊了,看來還有長坐下去的意向。
“趙鵬,你們學習多,我是老粗看得淺,我想問你——”趙生濟撥開麥稭,把未燃盡的煙灰磕在地上,用腳蹭了兩下,神秘地問:“你說,國家朝這個樣子往下走,怎麼得了呢?”
“什麼不得了呢?”趙鵬迷惑地瞧一眼趙生濟,剛才他還慷慨激昂地贊揚中央注意開發人才的英明措施,表示他這個農村基層幹部與中央保持着思想上的一緻性兒,怎麼前頭的話尚未擱涼,又疑慮重重了呢?他問,“你是指哪一方面?”
“比方說農村。
”趙生濟猛地一擺頭,不堪設想的架式,大聲歎惋,“簡直成了沒王的蜂了嘛!”
趙鵬依然得不到談話的要領,農村的事兒,大廣泛了,他想探知趙生濟所指的具體哪一方面的問題,就說:“什麼事使你作難了?”
“凡事都難辦!”趙生濟說,“無論中央的指示,或是縣上公社的指示,傳達下來,沒人聽喀!各人想做啥就做啥,誰也管不了啦。
”
“是嗎?”趙鵬含含糊糊搭讪着。
“比方今天打麥吧!規定每人收二元打麥款,開電費,開管機子的技術人員的工錢。
社員都交了,就他倆不交——”趙生濟叙說,“他倆跟你在一組打麥,你看那倆貨!一個頭發長得像女人,一個像和尚。
這倆搗蛋錘錘子攪得全村不安甯……”
“他倆為啥不交打麥款呢?”趙鵬問。
“耍死狗嘛!有啥道理?啥道理也沒!”趙生濟氣憤地說,“而今又不搞運動,你說,像這号搗蛋錘錘子,我咋辦?”
怎麼辦呢?趙鵬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卻是早已從長頭發和光葫蘆嘴裡得知,他們根本不是耍賴不交用脫粒機打麥子的費用,而是要等着你趙支書交了以後才交。
你趙生濟不抓阄,不排隊,也不和誰家聯合,叫來幾個社員給你脫粒,說是“試驗新機器”,把你家十畝地的五六千斤麥子“試驗”完了。
那倆“搗蛋錘錘子”可是咬住不放,說:“試機脫粒不用電嗎?”
“我聽廣播說,要清除‘文化革命’的流毒哩!這倆貨,是标準的‘流毒’!”趙生濟說,“要是擱在工廠裡,非收拾他不可!農村裡,沒有組織紀律性兒……”
“怕是……需要開導、教育。
”趙鵬選擇着合适的字眼,力圖顯示出與趙生濟的想法的原則區别,“現在的青年,比較活躍……”
“倆東西到處告我,你聽說了吧?”
“沒……有。
”他撒謊。
“告能怎樣呢?我不怕。
”趙生濟口氣很硬,卻無法完全掩飾色厲内茬的那一點隐私,“包子是虛的,蒸馍是實的。
”
“那當然。
”趙鵬說,“實事求是好。
”
這當兒,毛毛跑進場來,叫趙鵬回去吃飯。
趙生濟站起,表示歉意,說他和他扯閑話,耽擱他吃飯了。
當趙鵬站起要走的時候,趙生濟卻像無意間記起一件閑淡事,用不在乎的口氣說:“你們工廠要是需用磚頭、沙子,咱有拖拉機,包運。
或是其它需要拉運的活兒,都行!弄下那個破車,沒活幹,淨貼老本……”
趙鵬站住,木然點點頭,從昨天趙生濟給他支使來拖拉機拉運麥子,長頭發和光葫蘆疾惡如仇的嘲罵,趙支書剛才的一席話……他現在還無法把這些紛繁的現象歸納到一個準确的問題上。
可是,他還是點了點頭。
“閑事!小事!”趙生濟大聲爽氣地叮囑他,“可甭因了咱的小事,誤了你的工作……”
趙鵬心裡不是滋味,看來,趙生濟在趙村這十多年,确實變了,那個直杠生硬的莊稼漢子,腦子裡安上好多轉軸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