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五節

首頁
    “天下女子都要出嫁……” “姑……”四妹子說,“我總覺得……跟夢裡一樣……” “都這樣。

    ”二姑平靜地說,“都這樣。

    ” 都這樣,四妹子止了哭聲,還在抽泣,既然都這樣,她也就這樣。

     門外有人慌急地說,呂家迎親的馬車來了。

    四妹子一驚,腦子裡迷蒙蒙變成一片空白。

    二姑把她一推,說:“快!快去洗臉梳頭!拿出高高興興的樣兒來。

    我去招呼人家……” 四妹子坐在馬車上,周圍坐着二姑家左鄰右舍的姑娘們。

    她們被二姑拉來,陪伴她出嫁,也到呂家堡去坐一次席吃,一頓好飯。

     馬車在關中平原的公路上行進,馬蹄鐵在黑色的柏油公路上敲出清脆的有節奏的響聲。

    沿着公路兩邊排列的高大的白楊樹,葉子閃閃發亮。

    路邊一望無際的麥子,麥穗擺齊了,現出灰黃的顔色。

    布谷鳥從頭頂上掠過去,留下一串串動人的叫聲。

    進入初夏時節的關中平原,正如待嫁的姑娘一樣青春煥發,有一種天然的迷人的氣韻。

     快要進入呂家堡的時候,馬車趕上了那些擡彩禮的小夥子。

    他們給呂家興緻勃勃來幫忙,擡着她的全部嫁妝頭前走了。

    哎呀,看看,他們把被單圍在腰間,花枕巾搭在頭上,粉紅色門簾圍成裙子,花衫花襖穿在身上,打扮得妖裡妖氣,嘻嘻哈哈朝村裡走去。

    陪伴她的一位嫂子說:“這是這兒的風俗,你甭惱。

    都這樣。

    ”二姑把隔壁一位媳婦請來陪伴她,保駕她,不懂的事由這位嫂子指導,應酬。

     呂家堡村口被人圍得水洩不通。

    四妹子低下頭,聽不清那些人的笑聲和議論的話。

    馬車從一街兩行夾道歡迎的呂家堡男女中間一直走過去。

    鞭炮聲噼噼啪啪驟然爆響,馬車停了,四妹子擡頭一瞧,車正停在呂家街門口。

     四妹子朝車下一看,兩位已經見過面的嫂子,笑逐顔開地伸出手來,扶她下車。

    車下的地上,鋪着一層麻袋,兩位嫂子攙着她,緩緩踏過一條麻袋,又一條粗線口袋接着向大門鋪過去,踏過的麻袋被陌生的漢子揭起來,又鋪到前頭去了。

    昨晚上,二姑告訴她,按照關中地方的風俗,出嫁時從娘家到婆家的路上,新鞋的鞋底是不能沾土的,從娘家屋被人背上馬車,再踏着鋪墊的口袋、麻袋一類東西,一直走進洞房裡去。

    舊社會是講究鋪紅氈的,而且坐轎;現在馬車代替了花轎,紅氈也被裝糧食用的麻袋和口袋一類東西代替了,二姑特别叮囑說,如果下車時發現沒有鋪墊物,那就給他們不下車,請也不下,拉也不下,直抗到主家鋪好路,不然就失了身價了。

    四妹子沿着麻袋和口袋鋪就的小道兒走到門口,往前就斷了,既沒有口袋,也沒有麻袋,兩個漢子腋窩下挾着口袋和麻袋、示威似的乜斜着眼睛,仰頭抱時望天。

    攙扶她的大嫂在她耳根悄悄說:“快拿出‘份兒’。

    來!”四妹子心中頓然醒悟,從口袋裡掏出兩個用紅紙包着伍毛票兒的“份兒”,交給大嫂。

    大嫂給那兩個漢子一人手裡塞一個,在他們的頭上和腰裡抽一巴掌,嗔罵着:“快鋪!貪貨!”那倆漢子得意地把紙包塞進衣袋,就貓下腰去鋪道兒了,當四妹子擡腳跨進大門的一瞬,心裡咯噔一下,這就是自己的家了,真跟做夢一樣啊! 走到廂房門口,兩扇漆刷成黑色的門闆關死了,幾個女子在門裡喊着要“份兒”。

    二嫂又從她手裡接過兩個紅紙包,從啟開的門縫塞進去,同時用肩胯一扛,門開了,一把把四妹子拽進去,門口忽啦一聲湧進來一夥青年男女,幾十雙手一齊伸過來,喊着“給份兒!”喊着她們的功勞,挪了嫁妝了,挂了門簾了,為了箱子了,打了洗臉水了……四妹子被擠在牆旮旯裡,動不得身,幾個女子已經動手在她兜裡掏,混亂中,不知哪個沒出息的東西在她屁股上狠狠捏了一把…… 四妹子由大嫂二嫂引到院子裡,空中架着席棚,臨時搭成的主席台前,他已經早站在那兒了,拘束不安地歪着身站着,席棚下的桌子邊,已經坐滿了親戚友人,準備開席吃飯。

    婚禮是新風俗和舊禮儀的生硬的摻和。

    她和他先朝領袖像三鞠躬;再由主持婚禮的一位幹部模樣的人宣讀結婚證書,更是蹦平臉兒的官腔官調;再接着由她和他合聲朗讀貼在領袖像兩側的語錄,一邊是“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争”和“農業學大寨”兩句,另一邊是領袖贊頌“青年人是八九點鐘的太陽”那段。

    這三段語錄,四妹子早就聽順耳了,可
上一頁 章節目錄 下一頁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