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臨到自己要一個字一個字去朗讀的時候,卻結結巴巴起來。
她不敢不念,就嗫喘着,蒙混過關了,好在并沒有人講認真。
婚禮一項一項進行下去,也沒有太難堪的事,她照着勉強都做了,沒有多少意思,暈暈乎乎還是像在做夢,夢中又想起媽給她掏屎的情景……
院子裡的席棚下,十張方桌上的食客全都操起竹筷,緊張地在盤裡碟裡抄菜,客客氣氣地推讓着燒酒瓷壺,騰起一片雜亂的咀嚼食物和說話的聲響。
大嫂牽着她,二嫂牽着她,去向客人敬酒。
劉紅眼坐在主席台前首桌上席,得意洋洋接過四妹子斟下的一杯酒,脖子一仰,紅眼眨閃幾下,忙坐下吃菜去了。
他撮合成了這一樁婚姻,理應受到客主賓朋的尊重,現在是最榮耀光彩的時刻。
四妹子手裡提着燒酒壺,呂建峰提着酒瓶,一席挨一席敬過去,大嫂和二嫂向她介紹席面上的所有重要的親戚,大舅,大嶺子,二舅,二嶺子,大姑,二姑,姨媽,姨夫,一一介紹下去。
四妹子一下也記不準這麼多親戚,隻顧給小小的酒盅裡斟了酒,再走到另一個桌子邊……
四妹子被兩位嫂子牽着,一一送親戚出門,上路,到村口,把回着糕禮的竹籠或提兜交給大舅或姨媽,看着他們在村外的土路上姗姗走進落日的昏光裡,再轉回家來,送另一家……
天剛落黑,街門口不斷走進呂家堡的男女。
呂建峰和他的兩個哥哥,分頭到村子的東頭西頭和南巷去邀請那些行過“份子禮”的鄉親鄉黨,他們花了一塊錢的份子禮錢,做為鄉親情誼。
現在悠悠走進院來,在老公公熱情而畢恭畢敬的招呼聲中,款款落坐,說着逗笑的話。
一會兒,席間坐得滿盈盈的了,菜和酒都端上去了。
剛開席,院子裡大聲笑鬧起來,那些老莊稼人把老公公抱住了,壓倒了,塗抹了一臉紅顔色,像個關公了,老婆婆也被女人們封住了,從鍋竈下摸來鍋底的煙墨,抹得老婆婆滿臉就像包公,院子裡的笑鬧的聲浪簡直要把席棚掀起來……呂建峰領着她,到席間又去敬酒,那些老莊稼漢友好地伸出巴掌,打呂建峰的腦袋,說些笑罵的話,他一律笑笑,縮頭縮腦躲避那些來自左右的友好的襲擊。
待他領她逃回新房裡的時候,天啊!窄小的廈屋裡已經擁滿了年青人,炕上橫七豎八躺着的,坐着的,炕下腳地上擁擠得沒有她站腳的地方了。
她站在門外,正遲疑間,被一隻手猛力一拉,拽進門去了,七嘴八舌一齊朝她進攻:
“來!給我點煙。
”
“唱歌唱歌!”
“哈!給我勒一下褲帶,新娘子……”
她被簇擁着,和他站在人窩中間。
她很緊張,無所适從,好多張嘴臉朝她嘻嘻笑着,有的嘴角叼着紙煙,撅着嘴,伸到她臉前,要她給他們點火。
她不知該不該點,他立時劃着火柴,要去點,被誰打掉了。
他隻好把火柴塞到她手裡,讓她滿足鬧房者的要求。
她劃着火柴了,剛夠着煙,卻被叼着煙的調皮鬼吹滅,好不容易才點燃了一支支煙卷,後面又有人擠過來……
“抓長蟲吧!”有人喊。
“掏雀兒吧!”又有人叫。
四妹子低下頭,不好意思看任何人,心兒抖抖地跳。
昨晚,姑婆給她說,關中結婚的風俗,三天不分老少輩份兒,可以說笑耍鬧,特别是鬧房,是新娘子最難熬的一關。
頂難為的就是“掏長蟲”、“掏雀兒”幾個花樣。
“掏長蟲”是要新娘把一隻手絹從新郎的一隻腿腳塞進去,從另一條腿下拉出來,同樣,“掏雀兒”卻是要新郎把一隻手絹從新娘的一隻袖口塞進去,從另一隻袖口掏出來。
兩隻手交接手絹的部位,正是人身體最隐秘的羞恥地帶。
姑婆說,這是老輩子傳留下來的鬼花樣,而今不興這麼鬧了,有些村子還在耍,得防備防備,免得臨場驚慌失措,不到萬不得已,決不從命。
姑婆又千萬囑咐,無論如何,不準變臉也不興惱怒,得罪下人是要傷主家面子的,這也是老輩子傳留下來的規矩……現在,呂建峰被鬧房的小夥子壓倒了,扭胳膊的人使勁扭住他的雙臂,壓腿的人壓死了他的雙腿。
有人把一隻手絹塞到她的手裡,推推搡搡,吆喝着要她去“掏長蟲”。
四妹子臊紅了臉,低着頭,扔掉了手絹,怎麼好意思呀!這當兒,門口擠進一位幹部模樣的青年,說:“讓她唱唱歌兒吧!甭耍那些老花樣了。
要是傳到公社去,當心挨頭子!現在正在批‘回潮’哩!甭在風頭上惹禍……”
廈屋裡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