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這條渠,關中地方才旱澇保收咧!你想想,這是在解放前,在清朝吧?啊呀,反正是在舊社會修起來的,容易嗎?聽說李先生在北京念過書,還留過洋,是大水利專家。
你們那兒……有這樣的水渠沒有?”
四妹子啞口了。
陝北家鄉有一眼望不透的黃土山包,光秃秃的,旱季裡連草也枯死了,哪兒有這樣平的地,這樣清洌洌的渠水,這樣為民造福的李先生?如果有這樣好的水和地,她會跑到這兒來找他呂建峰嗎?
“你們陝北有‘信天遊’。
”他讨好她說,“真的,我在初中念書時,語文老師說‘信天遊’是陝北的民歌。
我聽廣播上唱,真好聽。
不過,老是隻唱那五首,聽多了也就煩了。
”
“我們陝北的好東西多着咧!”四妹子自豪地說,“就說這信天遊吧,多得誰也數不清,哪兒隻是廣播上唱的五首!”
“你唱一段給我聽。
”他很誠懇地說。
“你叫我一聲……姐吧!”她有機會報複他了。
不過,剛一說出口,自己先臉紅了。
“姐——吔——”他大聲嘶吼起來。
四妹子猛然一驚,驚慌失措地瞧瞧四面,有正在引水澆地的農民正愣愣地瞧她倆。
“姐吔——”他又連着叫,而且回過頭來,抱怨說,“你為啥不應聲哩?”
“啊呀!快别叫了!”四妹子恐慌地說,“旁人要把你當瘋子了!”
“那……該你唱歌了。
”他裝出傻瓜相。
四妹子被他撩撥得真的想唱歌了,心兒忽閃閃跳,瞄一眼身旁這位關中大漢,故意裝出的傻愣愣的模樣,她覺得挺有趣,挺可愛。
她略微鎮靜一下,壓低聲兒唱起來——
提起個家來家有名
家住在綏德三十裡鋪村
三哥哥愛見個四妹子
你是我的心上人
“啊呀!真好!”他眼睛裡閃着奇異的光彩,感歎着,“這是你随口編的不是?”
“不是。
”四妹子說,“老早就有的。
”
“那怎麼把咱倆都唱上了?”他問,“你是四妹子,我在俺家為老三,人都叫我三娃子,你倒親得叫我三哥哥……”
“啊呀!我可不知道你叫啥……三娃子!”四妹子抱屈地說,“俺可隻知道你叫呂建峰。
”
“巧合巧合!”他大不咧咧地說,“再唱一首吧!最好……唱段更酸的。
”
四妹子不由地瞟他一眼,唱起來——
你想拉我的手
我想親你的口
拉手手呀呣
親口口
咱二人旮旯裡走
他突然站住腳,抓住她的手,兩隻大眼裡燒着火焰,癡呆呆地說,聲音都抖顫着:“你唱得……真好!四妹子,我想拉你的手,也想親你的口,咱倆好好過一輩子!”
四妹子瞧瞧四周,悄聲說:“人來了。
”
他丢開她的手,顫抖着聲音:“四妹子,我知道你受了苦,你們陝北人日子都苦。
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
四妹子的心忽閃忽閃跳起來,這個粗壯的關中大漢盡管說得笨拙,卻很真誠,她現在真想撲過去,貼在他的寬闊的胸脯上,使自己的心兒有個牢靠的依托。
在她還沒有鼓起勇氣的時候,他已經把她抱離地面,摟到他的懷裡,那雙胳膊簡直要把她的腰拘斷了。
天色完全暗下來。
四妹子就伏在他的懷裡,雙手勾着他的脖子。
她的心裡踏實極了,幸福極了。
她達到自己那個想來确實卑微的目的——與能吃難拉的糠餅子告别——了。
她找下一個可心的女婿,身體壯健,不是殘疾人,而且喜歡她,這比那些衆多的同鄉女子(包括二姑)隻能找到一個聾子或跛子的境況好出得遠了。
今晚回到呂家堡,在那個已經并不陌生的小院裡,明天将開始她的新的生活,不再是客人,而是呂家的一個成員了,是呂家堡大隊一個正兒八經的社員了。
可以想到,今晚睡在那間小廈屋裡有新被褥鋪蓋的上炕上,将要比昨晚美妙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