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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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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糧食,統統掌管在自己手中,一家人吃飯的稀稠和粗細糧搭配,由老婆婆一日三頓嚴格控制,上房裡屋的腳地,靠東牆擺着四個齊胸高的粗瓷大甕,靠南牆和西牆擺着兩隻可牆長的大闆櫃,全部裝着小麥,玉米則盤壘在後院的椿樹和榆樹的樹杆上。

    據說每天晚上脫鞋上炕以前,老公公像檢閱士兵的總統一樣,要揭起每一隻瓷甕的凸形蓋子,打開木櫃上的鎖子,看看那些小麥,在後院的玉米壘成的塔下轉一圈。

    不過她沒有發現過,許是村裡人的戲谑之言。

    她确實看見過老公公賣糧的事,那是夏收前的青黃不接的困三二月,入睡定時光,屋裡院裡一陣自行車鍊條的雜亂響聲之後,悄悄地灌了小麥,又灌了包谷,那些陌生人的自行車貨架上搭着裝得圓滾滾的糧食口袋,魚貫地從院子推出街門去了。

    她爬在窗台上,約略數出來,十一口袋。

    她明白,目下糧食交易的市價,小麥賣到六毛,包谷賣到二毛七八,各按一半算,也有五百多塊。

    這時候,建峰從裡屋回到廈屋,頭發上和肩頭撲落着一層翻弄糧食的細沫塵土。

    老公公做得詭,一次瞧準時機,把全部要賣的糧食一次賣掉,神鬼不知。

    不像村裡一般莊稼人,見了買主就想賣,一百也賣,二百也賣,反顯得惹眼。

    每年的這一筆重大收入,壓在婆婆的箱子底兒,難得再出世。

     另一筆較為重要的收入,就是養豬。

    政府禁止社員養羊、養牛、養蜂,視為資本主義的“尾巴”,隻允許養豬。

    毛主席“關于養豬的一封信”,用套紅的黃色道林紙印出來,家家戶戶屋内都貼着一份,是縣上統一發下來的。

    老公公從地裡回到屋裡,扔下家具,就蹲到豬圈口的半截碌碡上,點燃旱煙袋,欣賞那頭黑克郎,直到交給公社生豬收購站,裝着七八十塊錢回來,再愈加耐心地侍候那隻兩作長的小豬崽。

     第三筆重要收入,是大哥的工資。

    聽說大哥的工資是三十九元,每月七日開支以後,必定在開支後的那個星期六回家來交給老公公,然後再由老公公返還給他十九元,作為夥食費和零用錢,抽煙,買香皂或牙膏一類零碎花銷。

    老公公留下二十元,做為全家統籌安排的進項。

    老公公禁止兒子回家來買任何孝順他老倆口子的吃食,一來是家大人多,買少了吃不過來,買多了花銷不起,于是在家裡就形成一種大家都能忍受的規矩,無論誰走城上鎮回來,一律都不買什麼吃食,大哥二哥的娃娃自然也不存任何僥幸。

    屋裡院裡從早到晚,從春到夏,都顯得冷寂寂的,沒有任何能掀起一點歡悅氣氛的大事小事。

     大嫂和二嫂,漸漸在她跟前開始互相揭短。

    二嫂說,這個屋裡,大嫂一家頂占便宜了。

    大嫂一家五口,四口在呂家堡吃糧,每年的口糧款幾近三百,而大嫂做不下二百個勞動日,值不到一百塊,大哥交的二百來塊錢,其實剛剛扣住自己家室的口糧,誰也沒沾上大哥的什麼好處,老公公明明知道這筆帳該怎麼算,還是器重大哥,心眼偏了。

    二嫂還說,大哥最精了,小學校教員的夥食,月月沒超過十塊,而給老公公報說十五塊,一月有九塊的賺頭了。

    二嫂說他們兩口子最吃虧了,倆人一年掙五六百個勞動日,少說也值三百元,而四個人的口糧不到三百元,算來剛好扣住,而六百個勞動日秋夏兩季可帶的小麥和包谷就有六百斤,六百斤小麥和包谷黑市賣多少錢?老公公心裡明白這筆帳怎麼算着,卻不吭聲,老也不記者二的好處。

     二嫂這樣算,大嫂卻有自己的算盤。

    大嫂說,二哥訂娶二嫂的七八百塊錢,全是她的男人的錢,老二不記大哥的好處,有了媳婦就忘了拉光棍的難受,反倒算計起大哥了,跟着二嫂一坡滾!大嫂說,老二人倒老實,淨是二媳婦鬼精。

    老二有木匠手藝,跟隊裡的副業組在城裡十八号信箱做工,每月五十七塊錢,給隊裡交四十塊,計三十個勞動日,留十七塊夥食錢,而實際上連五塊錢也用不了。

    咋哩?民工自己起夥,糧由家裡拿,自己隻買點鹽醋就行了,十七塊夥食費都給自家省下了。

    更有叫人想不到的事,民工利用星期天或晚上加班,掙下錢就是自己的,不交隊裡,也沒見老二給老公公交過。

    二嫂摟下的私房錢誰也摸不清,淨是苦了她的老大,被老公公卡得死死的,每月上交二十塊,一年到頭也買不起一件新制服,她的男人是小學校裡的教員中穿戴最破爛的一個……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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