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心裡反倒有了底:這個家庭裡,其實最可憐的是她和男人建峰了。
兩位嫂嫂,都有一點使老公公無法卡死的活路錢,而她和老三建峰真是被徹底卡死了。
她和他在隊裡勞動,年底才決算,不管長出短欠,統由老公公蓋章交辦。
這個家裡通過各個勞動力掙來的糧食,也由老公公統一管理,賣下的餘糧錢不做分配。
她和老三連一分錢的支配能力也沒有,而倆人的勞動所得在這個家庭裡卻是最多的,花銷卻是最少的……吃虧吃得最多了。
結婚幾個月了,公公和婆婆沒給過她一分錢,老公公且不說,老婆婆難道不知道,起碼需得買一劄衛生紙吧?總不能讓人像老輩子女人那樣,在潮紅時給屁股上吊一條爛抹布吧?從二姑家出嫁時,二姑塞給她五塊錢,就怕她新來乍到,不好張口向老人要錢,買劄紙啦,買塊香皂啦。
五塊錢早已花光用盡,總不能再去朝二姑開口要錢吧?建峰睜開眼爬起來去上工,放工回來抱着大碗吃飯,天黑了就脫衣睡覺,從來也不問她需要不需要買一劄紙,純是粗心嗎?
他對她太正經了,甚至太冷了,他隻是需要在她身上得到自己的滿足,滿足了就呼呼呼睡死了,她沒有得到他的親昵和疼愛,心裡好委屈啊!
在老家陝北,有個放羊的山哥哥,他和她一起放羊,給她上樹摘榆錢,給她爬上好高的野杏樹摘杏子吃。
她和他在山坡上唱歌,唱得好暢快。
他突然把手伸到她的衣襟下去了,在她胸脯上捏了一把。
她立時變了臉,打了他一個耳光。
山哥哥也立時變了臉,難看得像個青杏兒,扭頭走了。
她自己突然哭了,又哭着聲喊住他。
他走回來,站在她面前,一副做錯了事的愧羞難當的神色。
她笑了,說隻要他以後再不胡抓亂摸就行了。
他跑到坡坎上,摘來一把野花,粉紅色的和白色的野薔薇,金黃金黃的野辣子花,紫紅的野豆花,憨憨地笑着,把一支一支五顔六色的花兒插在她的頭發上,吊在發辮上。
可惜沒有一隻小鏡子,她看不到自己插滿花枝兒的頭臉,他卻樂得在地上蹦着,唱着。
她想到他了,想到那個也需要旁人幫忙掏屎的山哥哥,心裡格愣跳了一下。
這樣過下去,她會困死的,困不死也會憋死的。
沒有任何經濟支配能力,也沒有什麼歡愉的夫妻關系,她真會給憋死的。
她終于決定:向老公公示威!
她睡下不起來,裝病,看老公公和婆婆怎麼辦?看她的男人呂建峰怎麼辦?
窗戶紙亮了,老公公沉重而又威嚴的咳嗽聲在前院的豬圈旁響着,大嫂和二嫂幾乎異口同聲在院子裡叮咛自己的孩子,在學校甭惹是生非,孩子蹦出門去了。
院裡響起竹條掃帚掃刷地面的嚓嚓聲,那是二嫂,現在輪她掃地做飯了。
老公公咳嗽得一家人全都起身之後,撈起鐵鍁(憑鐵鍁撞碰時的一聲響判斷),腳步聲響到院子外頭去了,阿婆和大嫂也匆匆走出門上工去了,院子裡驟然顯得異常清靜,隻有二嫂掃地時那種很重很急的響聲。
沒有人發現她的異常反應,他們大約以為她不過晚起一會兒吧?這倒使四妹子心裡有點不滿足,她想示威給他們看看,而他們全都粗心得沒有留意,沒有發覺,反倒使她有點喪氣了。
“四妹子,日頭爺摸你精屁股了!”二嫂拖着掃帚從前院走到她的窗前,笑着說,“快,再遲一步,隊長要扣工分了。
”她催她上工。
終于有人和她搭話了,不過卻是不管家政的二嫂,她的主要目标不是二嫂而是老公公和老婆婆,轉而一想,二嫂肯定會給兩位家長傳話的。
她沒有搭話,長長地呻喚一聲,似乎痛苦不堪,簡直要痛苦死了。
“噢呀!那你快去看看病。
”二嫂急切的聲音,她信以為真了。
二嫂又說,“你現時可不敢鬧病,懷着娃兒呀!”
“不咋……”她輕淡地說,卻又裝得有氣無力的聲調,“歇一晌……許就沒事咧!”
“可甭耽擱了病……”二嫂關切地說,“不為咱也得為肚裡的小冤家着想……”
四妹子又呻喚一聲,沒有吭聲,心想,必須躺到兩位老家長前來和她搭話,才能算數。
看病?空着幹着兩手能看病嗎?二嫂即使不是落空頭人情,屬于實心實意的關照,也解決不了她的問題,她能給她拿出看病的錢嗎?
四妹子決心躺下去,茶水湯米不進,直到這個十幾口的大家庭的統治者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