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上的傷疼,又旋即坐下,臉孔氣得紫紅,粗野地罵:“說他媽的屁話!狗東西!馮家灘的糧食,怎麼喂出這号東西……”彩彩一驚,急忙指指南間屋,壓低聲兒說:“小聲,甭叫俺奶聽見了……”
馬駒氣呼呼地閉了口,從口袋裡摸出半截紙煙,叼在嘴裡,劃着火柴的手指顫抖着,猛吸一口,噴出一股濃厚的煙霧來。
他的憤怒幾乎是本能的。
他的未婚妻薛淑賢,不過是有轉為公辦教師的可能,實際還沒轉正哩,就要和農民馮馬駒退婚;說是将來轉正以後,和農民在一起,生活上不好安排。
剛剛穿上白大褂兒的馮文生,也在信上說和農民馮彩彩生活上不好安排……農民啊農民!無論男的,抑或女的,不論長相如何,本領大小,品格怎樣,在當代愛情生活上,屈居于這樣的劣勢……更何況是彩彩,一個自幼死了爹又離了娘的苦女子,背着屈死的爸爸留給她的黑鍋,從“四人幫”的迫害之中長大成人,剛剛揚眉吐氣了,可惡的馮文生又在她心上紮了一刀!
“彩彩,你先甭急。
”馬駒胸膛裡沸騰着一股正義之氣,“我要去找文生,叫他收回這封信,叫他給你賠情道歉……”他相信自己和文生自幼耍大,都是好夥伴;他沒有歧視過文生,文生很敬服他。
馬駒很有把握他說:“文生……我跟他能說,瞎話好活都敢說給他聽。
”
“你不要找他,不用說了!”彩彩看着激動得臉孔變了色的馬駒,自己反倒冷靜異常,指着飄落在牆根和桌腿根的燒過的紙灰,告訴他,已經徹底結束了,“我又何必自作下賤呢?”
“不行。
我要問他,還有良心沒有?”馬駒仍然堅持要找文生的想法。
在他看來,姑娘家一沖動,特别是象彩彩這樣自尊心很強的姑娘,一沖動起來,燒信件,還信物,你硬我更硬,把本來可以挽回的事弄僵了,過後又後悔,“你要冷靜,先甭張揚。
”
“你為啥一定要去勸說他呢?”彩彩問。
“為了你好哇!”馬駒直言說。
“離了他,我活得就不好了呀?”彩彩問,試探着,暗示着,“馮家灘這麼多姑娘,嫁不了一位掙工資吃商品糧的男子,就都活得不好嗎?”
“不……”馬駒噎住了,彩彩話裡的那層說不清的意思,他似乎想聽到,又害怕那層意思被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以緻一時語塞了,“那麼……你叫我……看信做啥?”
“讓你知道這回事就是了!”彩彩一擺頭,把已經微微發熱的臉孔轉過去,不讓馬駒看見臉上的紅暈。
她心裡想,他已經意識到了她不是求他去給馮文生撮合的這層意思。
她為啥要叫他看這封信呢?自個慢慢想去吧!她已經向他顯示出不在乎與文生解除婚約,這就夠了。
她心裡鎮靜了,便接着說:“你大概是覺得我可憐吧!自小受苦,婚姻又發生問題……你是同情我吧?這樣……你錯了,我活得很好!我給鄉親們看病,不是無用的人,你的好心我領了。
你也知道,強扭的瓜不甜……”
馬駒低了頭。
他現在還不能完全摸透彩彩的心思,再不敢貿然說話了。
沉默一陣之後,他憨厚地笑笑,誠懇地說:“我一見這種瞧不起農民的人,就不由得冒火……你的事情,當然由你拿主意,我倒是覺得……你和文生……挺好的哩……”
“你和薛淑賢,不也是挺好的嗎?”彩彩聽着馬駒的話,反而動了氣。
這個老實耿直的人啊,真令人發急!她譏刺地說:“你要不要我到薛家寺去,勸說那位民辦教員呢?”
“你……”馬駒立時羞紅了臉,難堪地苦笑着,猛地站起來,“大概……過了兩個鐘頭了……”
彩彩也不再留他,走上前,扶住馬駒粗壯的胳膊,送到門口,說:“我送你回去……”
“不……不要。
”馬駒掙脫開彩彩的手,順手從門口抓住一根棍子,仍然紅着臉說,“我能走回去。
”
彩彩站在門口,看着那強健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月光忽明忽暗的街巷裡,猛然回轉身,走到桌旁,拉開抽屜,取出一疊白紙,扭開水筆,給馮文生回信——她要徹底從心裡抹掉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