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門親切地叫,恢複了慣常的那種對上級領導人的巴結的喜眉笑眼,懇求說,“你和縣上、公社的頭頭們熟悉,給我說說情,找個差使。
任啥工作,咱不是吹,憑咱這水平,著書立說不行,應付一般工作,沒一點點兒麻達!财會、文書也行,采買推銷也行,縣辦社辦單位,咱都不嫌棄!老侄兒如今隻是難受,肚裡裝的墨水沒用場咧……”
“行行行!”一任三門自吹自擂,景藩老漢隻是點頭,滿口應承,“我一定在心,給你聯系。
”
三門重新擰開水筆,歪着頭流水般寫着,故意擺出一副好寫家的架式。
寫完,他揚起頭給老支書念道:“縣飲食公司負責同志:經本大隊管委會研究,同意本大隊社員馮建華(馬駒的學名)同志到你處工作,合同由本人與你們直接簽訂。
該同志家庭出身貧農,中共黨員,複員轉業軍人,一貫表現積極,作風正派,自覺執行三中全會路線,工作吃苦耐勞。
特此證明。
河西公社馮家灘大隊管理委員會,一九……”
景藩老漢滿心歡喜地聽着,真是佩服了。
懶人自有懶本領,别人代替不了嘛!他叮囑說:“暫時先甭跟誰說,免得亂嚷嚷。
記住!”
“放心。
要緊話進了我的耳朵,跟鎖進保險櫃一樣。
”三門豁達地說,“你也甭忘了,老侄對你的指望……”
景藩老漢把證明信折疊好,裝進口袋,走出大隊辦公室,注意收斂一下可能外露在臉上的喜悅,端直走過街巷,進了自家小院,輕輕舒了一口氣。
他站在廈屋外的台階上,從敞開的窗戶裡,看見兒子馬駒還在睡着。
想到兒子昨日進山買牛,晚上又歇得遲,就決定不叫醒他。
好好睡一覺吧,老子給你到公社去辦手續。
景藩用眼神告知迎上前來的老伴:一切順利,甭操心。
“馬駒睡醒來了,你再跟他說一說。
”景藩鄭重地叮囑老伴說。
咋日黑夜兒子對合同工表現出的冷談情緒,一直使他心裡不大踏實;馬駒沒有說不願意,可也沒有他所想象的年輕人有機會到外部世界去工作時的狂喜勁頭。
他擔心,萬一在關鍵時刻兒子爆個冷門,他會氣死的。
他神情莊重地給老伴說:“我到公社蓋章去。
你跟他拿結實話開導,叫他再甭牽扯三隊磚場牛場的啥事了。
甭象他老子當年把路走錯了。
一步路,定他一輩子的秤……”
“噢!知道。
”老伴點點頭,領會了老漢的意圖。
她同情老漢,也很關心兒子的前途大事:“等娃醒來,我跟他說。
”
景藩老漢推出自行車。
車子太舊了,一走動就渾身亂響。
他怕驚醒兒子,提起車子走過小院,在街門口才放下來。
跨上車子之前,他仍然很不放心地瞅一眼兒子住着的廈屋的窗戶,心裡說,老子給你跑腿辦事,為了你的前程啊!你知道做老子的心不?
油毛氈搭頂的制磚機房裡,傳出馬達的皮帶有節奏的噼啪聲。
平場上堆起一摞一摞新磚,幾個小夥子拉着裝滿紅色磚頭的架子車,從磚窯裡魚貫而出。
“磚的成色不賴!”景藩老遠瞅見,自言自語說。
他忽然想到,公社機關現在也實行八點鐘上班制度,不象學大寨年頭日夜值班;五月天明得早,現在充其量不過六點鐘,趕到公社也是找不見辦公室的人喀。
利用這個時間,跟德寬談談吧,看看馬駒昨晚給他交代隊裡的手續了沒有。
自己也該給德寬招呼一下,千萬甭拉扯馬駒的後腿。
“德寬——”景藩老漢把自行車撐在公路邊上,走上塄坎,站在磚場邊上,老遠裡呼喊一聲,招招手,再不往前走了——那兒人多,說話不便。
德寬急急地走過來,搓着沾滿泥污的手,笑眯眯的眼睛告訴景藩老漢,有什麼指示,盡管說吧。
“出窯咧?”景藩老漢表示關心地問。
“出咧!”德寬實心實意地向領導彙報。
“磚的成色不賴!”景藩贊賞地說。
“還好。
”德寬舒心地笑着,“我真怕頭一窯……”
景藩擔心德寬一說起窯場的事來,可能就沒個長短,忙截住他的話頭,問:“昨晚你見馬駒來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