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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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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口應承,象是報複似地說,“我過去隻為衆人謀利益,結果呢?挨整挨鬥,沒完沒了地‘鬥私批修’,我現在才知道該給自己謀點……” 馬駒看着父親灰白的須發,深深的橫着和豎着的皺紋,心裡歎惋,雖然年近六旬,父親還是蒼老得太甚了。

    批判,鬥争,沒完沒了的“鬥私批修”,不僅沒有使父親這樣一個共産黨員保持住革命的熱情,反而從一個群衆擁戴的基層幹部變得私心重重了。

    他怎麼說服父親呢?他心裡很不平靜。

    大道理父親可能比他聽得多幾倍,還容得他給他講嗎?馬駒想到來娃,終于很動情地說:“爸,那天晚上,來娃在飼養棚裡給我說,‘土地和耕畜雖然分戶經營了,共産黨在馮家灘的支部沒有散夥嘛!’他還心地踏實地相信,黨支部幫他治窮緻富哩……” “哼!”景藩老漢譏诮地發出一聲鼻響,說,“政策一天三變,我連我也緻不了富,我能幫他緻富嗎?” “爸,你怎麼老是怕變呢?過去那些死套套不變,農村有前途嗎?那些極左的東西整了你,鬥了你,不變行嗎?你倒反而怕變!怪事!”馬駒也有點急,“我想,往後政策就是有變,也是往更完善的地步變哩嘛……不管怎麼變,爸,我覺得有一條沒有變:共産黨為人民這一條沒變……” “哈呀!你娃子倒給我上‘政治’了!一邊歇去吧!我的黨齡比你娃的年齡還長一節子哩!”景藩老漢聲音又高了,粗了,“我不跟你說這些話。

    你現在隻說一句:去不去?” 馬駒閉了口,氣咻咻地扭過頭去。

    父親是黨支書,現在竟然象一般落後老漢一樣使出混鬧的架勢,他該怎麼說呢?反正已經給安國叔回過話了,那個名額還沒被旁人占去嗎?父親問他去不去,是什麼意思呢? 母親一直注視着父子倆的談話,沒有開口。

    關于政策變不變,關于共産黨員應該為誰謀利益的争論,她插不上嘴。

    現在到了她該說話的極好時機了,一開口也是恨鐵不成鋼的急切的口氣:“你爸給人家安國好說歹說,賠了好話;人家安國還算瞅了你爸的老臉,現時還跟得上。

    ” “你娃子過後想想,我為你好還是為你瞎?”景藩老漢委屈地說,幾乎要流淚了,“我六十歲的人了,為你東奔西跑,拜了這個求那個……” 馬駒痛苦地低下頭,說不出話來。

     “再甭傻想咧!”母親走到他身邊,拍着兒子的肩膀,“你看看,誰能把馮家灘治好?神爺也不成。

    ” “去,後晌把車子騎上,行李帶上,到你安國叔那兒去上班。

    ”父親壓抑着憤恨,勉強使出和悅的口氣說,“人家車上等着用人哩!” “爸!”馬駒動情地叫,“你讓我跟三隊的窮弟兄們試着幹一場吧!幹成了,算是實現了你跟志強叔過去的願望;幹不好,我不後悔,更不能抱怨你。

    我看而今的農村政策,很好,正是成事的……” “你說幹脆點——”父親似乎已經忍無可忍,打斷他的話,“去不去?” “爸!甭這麼逼我……” “滾!”父親手一揮,細瓷茶壺從石桌上被摔到槐樹根上,粉碎了,“你給我滾!” 馬駒一驚,看着父親暴怒的臉膛,不知該怎麼辦了。

    父親自小疼愛他。

    他是一家人裡的“老小”,比哥哥和姐姐更多地受到父母的寵愛,他從來沒見過父親這樣斥罵他。

    他呆立着,忍受着,等待父親的盛怒快點過去。

     “你也太得死犟!”母親狠狠挖了兒子一眼,走開了,“不聽人勸……” “立馬滾遠!”父親更加怒不可遏,指着街門,“我沒你這兒,你沒我這個老子,把你的鋪蓋背上,滾!” 母親大約覺得父親話說得太絕,拉扯着撲到馬駒跟前的老漢。

    父親卻更加暴怒,摔開母親,轉身奔進兒子住的廈屋,抱出母親昨日剛剛拆洗幹淨的黃布被子,扔到馬駒身上,指着大門說:“快滾!” 母親已經坐在台階上,嗚嗚嗚哭出聲來了。

     馬駒從木墩上站起,把被子背在肩頭,瞧着父親痛恨已極的臉,聲音沉重地說:“爸,我可以走。

    你想想,社員當初為啥拉扯住你留在馮家灘?你是共産黨員,大夥相信你。

    他們現在留我,我覺得比金子還貴重的……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就要這一點。

    我不是和你有意執拗呀……爸!”說罷,馬駒走出門去了。

     門裡門外早已擁進一夥鄉黨、鄰居,勸着暴怒不息的景藩老漢,拉扯走出門去的馬駒。

     蹲在街巷裡樹蔭下吃午飯的男女社員,關切地詢問,誠意地籲歎。

    馬駒不好再說什麼,背着被卷,隻顧朝村子東頭走去。

    怕惹得衆人笑話,結果終究難得避免……到哪兒去呢?馬駒茫然走過村巷,忽然想到了磚場,那兒有德寬哥擱置零碎家具的窯洞,就到那兒暫時安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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