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應承,“那是成山托人說話,要買,我後來想想,不能賣,賣了成啥話了!”
焦發祥站起來,說:“治泰同志,據說這房子原是地主家的,你和田成山都是分下的勝利果實。
你沒賣還算好,你要是把這号都快倒塌的房子賣給成山,我說一句不大中聽的話,你的心就太黑了——”
焦發祥停頓一下,側過頭瞅瞅,劉治泰的臉紅了,紅得像個豬肝。
他繼續說下去:“你想想,分地主的馬号,是勝利果實,沒人朝你要一分錢吧?你而今撥了一方新莊基,也沒人朝你要一分錢吧?你把老房子撐在那裡不拆,田成山無法蓋房,你要是想藉那點兒朽木朽瓦坑田成山一筆票子,你想想,不要說你夠不夠個共産黨員,你還有沒有人氣兒?”
劉治泰低下頭,耷拉着眼皮,捉着短管旱煙袋的大手在抖索,尴尬地笑着,不答腔。
焦發祥說到這兒,自己卻無端地動情了,說:“清水灣的鄉親們,我在咱們縣上工作了十年,沒來過這兒,想不到咱們縣竟然有這樣一塊好風水的地方。
劉治泰同志呀!甭忘了你是共産黨的幹部,姓共不姓坑,要是坑群衆,就跟國民黨的保長一球樣了!你甭把這樣好山好水好百姓的清水灣,給攪和成一個混水灣……”
他的嗓門被清水灣村民的呼喊和掌聲淹沒了。
焦發祥猛然瞅見,鄉黨委楊書記也站在人窩裡,使勁鼓掌,這家夥啥時候趕來的呢?
吉普車駛出清水灣,在坑坑窪窪的土石公路上疾馳。
秋天的田野,秋莊稼收獲淨盡了,冬小麥泛起一抹新綠,田埂上和灌渠上到處堆着一垛一垛變成黑色的包谷稈子。
夕陽如金。
司機低聲咒罵着這該死的道路,颠得車子哐啷啷響。
焦發祥和楊書記并排坐在後椅上。
楊書記深受感動地說:“焦書記,你真是名不虛傳,實打實幹。
我剛才在清水灣,聽你講話,深受感動!你看問題深刻,真深刻!”
焦發祥不動聲色,卻苦笑一下:“你甭來這号醋溜白菜好不好!我有哪一句話說深刻了?共産黨幹部不準坑群衆,這算什麼深刻道理?笑話!那不過是一句實話罷了!”
“清水灣群衆稱你為包文正,秉正無私!”楊書記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可悲!”焦發祥自嘲地笑笑,“一個共産黨的領導幹部,僅僅夠上封建社會一個清官的标準,還值得稱道?”
楊書記有點悻悻然了,點燃一支煙。
“還是談談你對田成山的處理問題吧!”焦發祥歪過頭,盯着楊書記,“我給你打電話,讓你處理他和劉治泰的莊基地糾紛,你怎麼反倒查起他老婆‘文革’時參加什麼狗屁組織的事來?”
“哈呀!我領會錯了,領會錯你的意思了。
”楊書記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以為田成山在縣上胡攪蠻纏,鬧得不可開交……”
“你為啥首先沒有想到是劉治泰欺侮了田成山?”焦發祥問,盡量使自己的語氣有親切的氣氛,“田成山找過你好幾次,你按說該了解其中曲直,你不給他解決問題,反過來還要查他在‘文革’中的表現,還要進一步查他的背景,還懷疑誰教給他的‘尋找真理’這樣‘高級的話語’。
這樣搞,他能服?”
“我對劉治泰身上反應出來的敗壞黨風的事,忽視了。
”楊書記自責說,“隻是考慮田成山破壞了安定團結的大局。
”
“出一點問題,先在田成山身上查根子,找背景,這是一種什麼習慣呢?”焦發祥盯着楊書記,“實在說,劉治泰這樣的作風問題并不難糾正,隻要政策和群衆一見面,他就收腳蜷手了。
難就難在我們的這個可怕的習慣!你想想,這到底是一種什麼習慣呢?”
楊書記紅着臉,滲出汗水來了。
吉普車在鄉政府大門口停下來。
楊書記下了車,邀請焦發祥進去喝水。
焦發祥走出車門,手裡挑着一隻燈籠,笑着說:“把這隻燈籠送給你做個紀念。
關于那個‘習慣’問題的答案,就在這隻燈籠裡。
你若找到了,就告訴我,再把燈籠還給我。
”
楊書記紅着臉,接過了那隻小燈籠。
焦發祥鑽進吉普車。
車子在柏油公路上飛馳,他卻自言自語:這種習慣!可憎的習慣!這種惡習……
198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