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窩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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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朗的日子可以眺見西安城心裡鐘樓的金頂。

    她死後二十年時,為第一個五年計劃施工的工人們在這兒挖出了“半坡遺址”。

    古原的北邊,依然是一條河川,川裡風景秀麗,以柳色迷醉千朝百代的送别之人。

    隻有南邊靠着巍峨的秦嶺,如在海邊就該是一個半島。

    她就出生在這個古原上,靠近東邊,一個古老村子裡的古老的農家,一個在她活着被稱做财東而在她死後十餘年被稱做地主的家庭。

     她一出生就成為老财東的掌上明珠。

    老财東對先她出世的三個哥哥施以嚴厲的家教,輕則瞅視呵斥,重則戒尺抽掌心,決不寬恕,而獨獨恩寵獨生女子。

    她長到五六歲,老财東還是忍不住把她抱起來,親她咬她的紅臉蛋,咬得她疼得嗷嗷叫,嗚嗚哭,急了揪他的稠密的胡須和稀疏的頭發,他也不管,再把她架到脖子上在院子裡颠跑,連她的媽媽也覺得看不過眼了。

    媽媽給她裹腳,一條丈餘的白布,裹得她在地上打滾,母親還是不松不饒。

    老财東回來了,一把把媽媽推了個仰八岔,氣呼呼地解開了裹腳布,塞到竈下燒了,抱着她的麻辣辣疼着的雙腳,用手揉,用熱氣哈,說誰以後再敢裹她的寶貝女兒的腳,他就把誰的手用刀斫掉!媽說,長一雙醜大腳,就甭想找到婆家了。

    老财東說,天足天足,天賜之足,神聖不可改樣兒!不僅是獨生女兒的緣故,老财東是個虔誠的基督徒,不信土神信洋神了,一位美國傳教士不擇遠僻,五十年前就駐足古原傳教,禁煙,放足,施善。

    老财東身體力行,首先在自家屋院裡廢除男尊女卑,提高女權,提倡天足。

    她第一個進了村辦的學堂。

     老财東牽着女兒的手送她進村學,村巷裡擁擠着莊稼漢男女老少,像看西洋景一樣看這個女子怎樣走進男娃的天下——村學學堂。

    她蹦着跳着,就那麼歡歡蹦蹦地走進學堂裡去了。

    老财東以他的威嚴把女兒交給那位固執迂腐卻又膽小殷勤的老先生,安排了她的學習上和待遇上的問題,卻忽視了一個刻不容緩的水火之事,即女兒拉屎尿尿的問題,從而釀成笑料。

     那個老先生坐學館,根本不分上下課時間,隻有上學和放學。

    在先生不授課的時候,學生可以自由去茅房。

    她想尿了,就跑出教室,看看男生們出入那個小茅房,不知自己該朝哪兒去。

    因為原先沒有女生,所以茅房也用不着劃分男女。

    她急了,憋不住了,看見小院另一角有個更小的茅房,無人出入,就跑過去。

    剛進門就拉開褲帶,蹲下就尿。

    不料老先生正蹲在裡邊,吓得一把提起褲子匆匆走了。

    她看見老先生難堪的臉色,慌慌失神的樣子,哈哈哈開心地笑起來。

    村裡人把此事擴張,說老先生把半撅子屎還沒拉下來,慌忙中帶到褲裆裡……她卻落下了一個不雅的綽号,瘋女子。

     瘋女子長到十四五,在老先生的膝下,背記了一腦子“中庸”“大學”的古董,尤其是練下了一筆好字,老先生向老财東表示,才女把他的學問學完了,字兒寫得甚至超過他的水平了,應該去縣裡的學館,他的老師在那兒坐館。

    老财東十分得意愛女的天資和才慧。

    适逢春節,他把女兒叫到書案跟前,親自磨墨,親自裁紙,把一支毛筆交到女兒手裡,讓她書寫下紅紙對聯,貼于街門兩邊的門框上。

    老财東手端水煙壺,站在一旁欣賞品評,骨架像柳,運筆似歐,有柳的陽剛之氣,又有歐的柔韌之風,細品則非柳非歐,一種潇灑自然的風采飛揚于一筆一劃之中,真是有剛有柔剛柔互濟的大丈夫氣數。

    新年過後,他沒有聽信老先生要他把女兒送往在縣城坐館的那位老老先生的話,而是憑着那位美籍教士的指點,把女兒送到西安的教會中學去了…… 就要翻過一道梁了,嘴被堵塞死了,無法喘氣;縛着雙臂,走路鼓不上勁;她的心被憋得要從胸脯裡沖出來似的急迫地跳着,大汗淋漓;雙腿像兩根木頭不聽從意志的調動了,腳下一閃,終于沒有到達坡梁的頂頭而摔倒了。

    那麼直愣愣摔倒下去,她卻感覺不到疼痛,身上像裹着一層厚厚的棉墊似的;胳臂被繩索捆紮得麻木了,她已經感覺不到胳膊和雙手的存在了,被砍掉了雙翅的鳥兒大約就是這種感覺。

    那塊爛布塞在嘴裡,漸漸變硬,硬得沒有布的質感而有石頭或鏽鐵的感覺了,後來就連什麼感覺都沒有了,她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嘴巴的存在。

    臉頰也麻木得沒有知覺了,她沒有臉了。

    腦子也麻木了,麻木到大約隻有一根微細的末梢神經還活着,使她能意識到她還活着。

    如果就在這兒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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