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能給老胡加一層憂愁罷咧!
他心冷了,冷漠地等待着葛隊長将要開展的工作和所要采取的措施。
看你能成什麼精吧!要是鬥争了王玉祥,能使九娃幡然悔悟,那該多好啊!
鬥争地主分子王玉祥的大會,在飼養場的院子裡召開了,社員圍坐在五月的樹蔭下,悄悄靜靜,中間自然留出一塊太陽直射的空地。
臨時從誰家搬來一張三屜桌子,作為主席台,放到上首。
老葛坐在桌子旁邊,三次催泰來坐到前頭去。
他實在推讓不過了,謊說他自年輕時就得下了腰疼病,坐在高闆凳上,挺得腰部受不了,雖然走到桌子前頭了,一撅屁股,又蹲在地上了。
王玉祥身後跟着兩個民兵,走進會場來,他從圍坐着的社員的空隙中走到桌子跟前,老葛同志指指中間那塊空出來的陽光充裕的中心場地,他又朝前走了幾步,站住了。
他早已習慣于這種場合,洗得淨淨的白褂,兩手垂在髀間,身子朝前傾着,頭低下。
葛隊長從桌後站起來,神态嚴肅,要小王村的社員都思考:五十塊錢的背後隐藏着階級敵人的什麼陰謀?
泰來瞅瞅王玉祥,再瞅瞅葛隊長,又掃一眼九娃昂着頭,支着耳朵的得意神氣,心裡憋得好難受啊!他給玉祥老漢造成了今天挨鬥的場面,又使自己陷入說不清的境地中,倒使九娃占了明顯的上風!葛隊長啊葛隊長,你把小王村的事情才是真正弄反了,搞颠倒了。
他不敢再瞅王玉祥在大太陽下已經開始淌汗的臉,雖然過去因為放不高“衛星”被他撤了職,丢了人,爾後倆人一談早消氣了。
他雖然發誓再不當幹部,卻也看見玉祥從那次教訓後,工作紮實得多了,威望更高了。
“老拗!我不信把你拉不上台!你今年不幹,我等你明年。
你明年不幹,我等你後年……我這個支書,非把你拉上來不可!看你有多拗!”
沒有等到把拗隊長拉上台,自己卻被扣上一頂地主分子的帽子跌倒下去了……這個自土改登上王村舞台的王玉祥,給群衆辦過好事也辦過蠢事的莊稼人啊,現在站在會場中間最不光彩的位置上,不是要人們對他的功過作客觀的評價,而是要他交待陰謀!對他,一切都要從最壞處進行估計。
挖空心思對他進行最惡劣的猜測。
毫無顧慮地把最肮髒的語言用到他頭上去……
“王泰來同志,你發言。
”葛隊長點出他的名字。
“隊裡買膠皮管沒錢,我借了王玉祥五十塊,交給九娃,買回來水管。
就這事。
”泰來說。
“你想沒想,王玉祥為什麼要借給你錢呢?”
“是我朝他借的。
”
“他為啥這麼慷慨?”
“那是隊裡急着用。
”
“你得好好從本質上想!”葛隊長很不滿意地盯他一眼,然後喝問王玉祥,“老實交待你的險惡用心!”
“我看泰來借得急,天旱……”王玉祥說。
“你倒關心集體!”葛隊長冷笑着嘲諷說。
“我也靠集體分糧,吃飯!”
“你是狐狸給雞騷情!鳄魚的眼淚!臘月的大蔥——皮幹葉枯心不死!”葛隊長一連串說出許多精辟的比喻,“你不老實交待,咱就七鬥八鬥,鬥得你非低頭認罪不可!”
泰來老漢盯着九娃,他是個男人,卻一根胡須也不長,冬夏都是一張黃蠟蠟的臉皮,寒風吹不紅,太陽曬不黑。
這個黃臉惡鬼,他從來不在公衆場合多說一句話,夜晚卻像蝙蝠一樣活躍在小王村的那些農舍裡。
這是小王村裡一雙陰冷的夜眼!滲蟲!
九娃看到了葛隊長暗示的目光,站起來,不慌不忙地發言了:
“我提一個問題:王玉祥是明牌貨,共産黨員王泰來不知道嗎?知道!知道為什麼偏找到他的門下?”
話不在多,全看說到說不到要害的地方!九娃是善于猜度形勢的,一句順着葛隊長的心意的話提出來,直接刺到泰來心尖尖上了。
泰來心裡的火像遇見了風,呼呼直往喉嚨上竄,眼睛緊緊盯着那個佯裝得挺神氣的家夥。
“我以往隻覺得是泰來隊長和我的糾紛,萬萬想不到有敵人的黑手,多虧葛隊長幫我看到了本質!”
“放屁!胡說!”泰來隊長忽地站起,吼道,正在要緊弦上,他卻氣得急得說不出話來,腿簌簌抖着,嘴上卻鼓不出勁來。
“不能罵人啊!”九娃仍不起性,很有修養的樣子。
老葛站起,很不滿意地盯了泰來一眼,制止了他的沖動,然後說:“九娃提的問題值得思考。
”
“啊!”泰來坐下來了,千錘打鑼,一錘定音,葛隊長已經明顯表态了,他泰來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看到咱貧下中農之間鬧矛盾,我心裡很難受!深深地痛恨階級敵人分裂貧下中農隊伍的罪行!”九娃痛心疾首地表演着,然後一揮胳膊,大義凜然地說,“為了加強咱貧下中農團結,破敵人陰謀,我——”他面向群衆溜了一眼,又盯住葛隊長,“我給泰來隊長五十塊錢,啥話不說了!”
泰來簡直料不到九娃使出這一個殺手锏!自己已經被納進口袋了。
“好!九娃顧全大局的做法是值得歡迎的!”葛隊長回過頭來,興奮地瞧着泰來,“你也得有點高姿态啊!”
泰來立起,朝前走了兩步,瞧一眼葛隊長,又瞧瞧社員。
“把問題搞清,誰訛誰的錢?該誰往外掏,誰就往外掏!我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