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飛鳳舞,超水平發揮。
我寫字的興緻好極了。
她忠于職守,雙手壓着兩個紙角,很認真地壓着。
當我寫完倆字,她贊歎着:“你的毛筆字寫得真好。
你是自小練的吧?現在我們這一茬年輕人,鋼筆字也沒幾個寫得好的,毛筆就更沒有人能提得起來。
”
我告訴她,我剛剛在初中念了一年書,就開始了那場席卷中國的“革命”。
我想革命,卻站錯了隊,開始時批判别人,後來卻被别人批判。
我什麼好處也沒撈到,就從圖書館偷了一捆書,又偷了一捆寫大字報的白紙,跑回家去了。
我一邊讀那些“封資修”書籍,一邊用偷回來的白紙練習寫大字。
整整有兩三年,我把那些我批判過的“封資修”作品讀了不知多少遍,寫作能力提高了,毛筆字也練得有點功夫了。
我一參軍,就顯得我的文化水平高。
她聽着,點點頭,很佩服我的毅力。
她小心翼翼地端着墨汁未幹的紅紙擺到地面上,等待晾幹。
我的情緒在湧湧波動,就抽兩口煙,抽煙可以穩定一下情緒。
當她興緻勃勃地轉到桌前來,鋪開又一張紅紙,我就神氣話現地提起毛筆來。
我提筆在墨碗裡蘸墨汁時,無意中看到了她的領口。
她前傾着身子,雙手壓着紙的兩個上角,領口的衣服就張開來,露出一塊三角形的赤裸的皮膚,那皮膚很細很白,那領口裡散發出一縷異樣的氣息。
我有點神不守舍,把字兒寫錯了。
我說:“扔掉,重寫”
寫完橫幅和标語,她就收拾扔在地上的那些寫錯作廢的紅紙,揉成一團扔進紙簍裡。
紙上未幹的墨汁染得她的手掌黑糊糊的。
她張開手指,說:“看看,我的手髒成啥樣兒了!”
我說:“洗洗吧。
”
她說:“你給我洗。
”
我的心猛地一跳,似乎轟然作響。
我笑着說:“那不費什麼事兒。
”
她已經在臉盆裡倒下涼水,又從熱水瓶裡倒下熱水,說:“你也來洗吧。
”
我和她在一個臉盆裡洗手。
我攥住她的手指,裝得若無其事他說:“我給你洗吧!”她掙了兩下,我攥得更緊了,她再沒有動。
我看見她的耳根潮起一縷紅暈。
我用溫熱的水搓洗她的手掌和手指。
我現在才可以光明正大地欣賞她的手,那手指像細嫩的水蔥,柔若無骨。
她一任我替她搓洗着墨痕,以一種似怨似嗔的眼神瞅着我,卻根本不會使人感到她是真怨真惱了。
我受到鼓舞,一把抱住她的脖子。
無言的親吻。
我的臉頰挨着她的臉頰。
我的一切顧忌都忘掉了,我已被灼熱的火燒烤得暈頭暈腦。
當我的嘴唇和她的嘴唇久久相吻的時刻,我幾乎完全被熔化了。
她終于推開我,草草地擦了臉,跑走了。
我坐在椅子上,點着了一支煙。
我一時反應不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麼事,真的發生了?我隻覺得這房子太空曠了,空曠得一刻也呆不住。
我要每一分鐘都和她呆在一起,須臾不離。
我朝打字室走去。
推開打字室的門。
她趴在桌子上,雙手壓在額頭下,直到我走到跟前,她也沒擡起頭來。
她後悔了嗎?她怨恨我了嗎?我正有點不知所措,她忽地跳起來撲到我的懷裡,雙手摟住我的脖子,箍得我簡直透不過氣來……
沒有月光,星星稠密,河灘上稍見朦胧的星光。
我坐在河邊,抽煙,等待。
她來了。
她穿着短袖襯衣和裙子,夜風吹得她的披肩的散發一擺一擺的,我站起來,摔了煙頭,奔到她跟前,抱住了她的肩。
她看見我跑過去,也張開雙臂朝我撲來。
我們一起摔倒在沙灘上。
夜色愈加使人放膽,我和她都更舒展坦然了。
她伏在我的臂彎裡,呢喃地說:“就這樣躺下去,再甭醒來,讓河水把我們沖進大海,我也不悔。
”
隴海路上夜行的列車隆隆馳過古老的縣城,沒有停步,也不見減速,隻是鳴叫一聲,又奔馳而去了。
我感到了大地的顫動。
我摟着她的肩膀,她勾着我的腰,順着沙灘,漫無目的地走着。
夜宿在蒿草棵子底下的野兔被驚動了,哧溜一下驚恐萬狀地從小鳳的腳下蹿過去。
她吓得“啊喲”一聲驚叫,緊緊地抱住了我。
我意識到她對我的依賴是那樣的自然。
河灘一塊高出沙地的老灘上,有一個用樹枝和包谷稈子就地搭成的茅草庵子。
往遠處一瞅,類似這樣的茅草庵子像雨後草地上的蘑菇一樣遍地都是。
那是到這兒來采掘砂石的山裡人臨時栖息的窩棚。
秋收以後,河水日漸減少,冬閑無事的山裡農民便搭幫結夥背着被卷趕到河灘上來,用樹枝和當地農民丢棄的包谷稈子搭成這樣一個遮風避雨的窩棚,夜晚蜷縮進去。
他們有的來自商洛山區,有的來自秦巴山地,也有我們東源上的農民。
他們掏掘砂石,賣給正在興建着的工廠,掙一把來之不易的票子。
到第二年初夏進入洪水季節,他們就像候鳥一樣飛散了,回家去準備收割麥子,等到秋後再來。
我的心裡掠過一道陰影。
我剛從部隊複員回來那年冬天,村裡幾個小夥聯扯我來挖掘砂石,我沒有來。
我現在卻和一位可心的姑娘在這兒散步,像欣賞半坡遺址裡那些人類先民們留下的生活遺痕一樣,而我其實完全可能就是這裡某一座狗窩似的窩棚的主人。
我心裡的那道陰影久久不散,影響了我的迷醉的情懷。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