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頂得一時反不上話來。
就憑這兩句,二爸把任何一任企圖過問魚池管理狀況的隊長都碰得開不了口,而穩穩地坐在河邊逍遙了六七年。
原因呢?無非是二老漢的哥哥——豹子的親爸,是黨支部書記罷了。
不看僧面看佛面,隊長能避開支部書記而獨立存在嗎?
“有也好,沒也好,過去的事了。
”豹子放松口氣,緩和一下氣氛,“我今日來,想給你說,魚池的管理,要改變法程。
”
二老漢睜着警惕的眼睛,狐疑地瞅着豹子。
“包産。
”豹子說,“超産獎勵,減産……”
“減産扣罰我知道!”不等豹子說完,二爸就搶上話,冷冷地說,“我不幹了,省得你給我頭上挽籠套。
”
二爸給豹子個下馬威,攬不起。
豹子忍着心火,說:“那好,你不幹,那就省得我說了。
”說罷,站起身來,準備走了。
“馮家門裡出了你這個聖人!”二爸一見豹子要走,忽地跳起來,變了臉,“剛一上任,先在我頭上開刀,真有本事!”
豹子有點始料不及,一看二爸鬧事的架勢,一下懵了。
他解釋說:“二爸,你看,豬場、磨房、菜園,都要搞包産,咋能是對你開刀?”
“我早知道,有人氣不平!”二爸喊說,“我不想受你的獎,也不想受你的罰!誰想在我頭上擰螺絲,看把他的手窩了去!”
“沒有人想整人。
”豹子說,“你不管魚池,沒人強迫你。
大田生産也要實行成本核算責任制。
不操心,不出力的工分是不好掙了——”
“我不掙你那工分!”二爸聲粗氣壯,“我離了那幾個爛工分,照樣穿皮襖,抽卷煙,吃飯!”
豹子憋得耳朵都要炸了。
二爸這種以富壓貧的欺人的口氣,太殘火了!想到自己剛上任,萬事開頭難,一氣之下吵起來,會叫衆人笑話的。
勢利而尖刻的二爸顧什麼呢?
“那好!我另找人。
”豹子說着,轉身走了,走了兩步,又回轉身,“其實,你平心靜氣想想,包産以後,隊裡能增加收入,你也能增加收入。
你再想想,到明天晌午開社員會之前,你要是願意,還能成……”
豹子說罷,扯開腿走了,背後傳來二爸尖酸的嘲弄侄子的聲音。
經過不知多少回修修補補,村東頭的這座“善莊廟”變得有些不倫不類了。
古老的琉璃筒瓦中,摻雜着機械壓制烘燒的紅色機瓦,幾根粗電線從山牆上穿壁而進,門裡傳出籮筐有節奏的呱嗒聲。
豹子走到門口,管電磨的磨工馮得寬,正把一鬥加工着的麥子倒進去。
豹子搖搖手,馮得寬點點頭,把磨口的螺絲擰緊,就從磨台上跳下來。
倆人走到一棵桑樹下,電磨的聲響不再震耳了。
看着得寬不住地撲閃着大眼,豹子開門見山提出關于電磨管理的意見,免得這個老誠人費心疑猜:“得寬哥,咱們今年想對電磨的管理變個法程。
”
“嗯!”得寬緊盯着他。
那意思準是:怎麼變呢?有利于他掙工分嗎?眼神嚴肅極了。
“按實際加工糧食的數字計工。
”豹子說,“磨多少斤一工分,還想聽聽你的意見。
”
“那問題不大,隊裡不會虧待我。
”實誠人很豁達,随後問:“白天黑夜磨下的都算數嗎?”
“都算。
”豹子很幹脆,“那都是你勞動應得的。
”
“那要是沒人磨面時,我到隊裡上工行不?”
“歡迎。
”
“好!”老誠人臉上露出開心的喜悅之情,“我歡迎隊上這辦法。
”
“那就這樣了。
”豹子說完,站起身。
“不要着急走哇兄弟!”得寬拉住豹子的衣袖,有點為難地開了口,“豹子兄弟,讓俺鎖鎖他媽管電磨,行不?”
豹子沒料到,一點也沒料到,得寬會提出讓他婆娘管電磨的事,不好開口。
“她跟我這幾年學會了,管起來沒麻達!”得寬說,“我平時有個頭疼腦熱,就是她代我磨面。
”
豹子忽然想:讓得寬嫂子管電磨,倒是把得寬這個硬紮勞力解放出來了。
出去了兩個副業組,男勞力,特别是中年男勞力顯得缺了,正好呀!在他高興地這樣盤算的當兒,老誠人卻以為豹子不肯答應,誠懇地解釋着讓女人替他管磨子的原因:
“好我的兄弟哩!我上有二老,七十多了;下有三個娃娃,正上學;都靠我跟你嫂子下苦哩!每年的工分也倒不少,日子過得稀湯爛,工分不值錢嘛!說句丢臉話,兩個老人,連一副壽材都沒備下,萬一……唉!娃娃上學,看見人家娃穿着塑料涼鞋,回家向我要,兩三塊錢的事,咱給娃買不起,還打娃屁股……”
老誠人眼裡有淚花花在滲出來,聲音發顫了,耿直而又熱心腸的邊防軍的機槍班長——新任隊長馮豹子,不敢看這位同輩老哥困頓愧疚的眼睛,也不忍心看他那強壯的體魄因傷心而顫動。
此刻,年輕的隊長把自己複員回來未婚妻變心的不愉快忘得幹幹淨淨了,隻有對中年長兄的同情和憐憫。
“唉唉唉!不怕你兄弟笑話,俺爸七十幾歲了,甭說吃啥穿啥,老人煙包包裝的,是幹棉花葉子……”老誠人雙手捂住臉,指縫間流下一串串淚水珠兒。
豹子咬着牙,讓即将溢出眼眶的淚水倒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