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天空……
“史學的價值,就在于真實。
沒有真實,就不算曆史!”吳康在草地上踱着,說着。
她坐在草地上,雙手抱着膝,仰着頭,聽心愛的人兒談着,附和說:“正是史料裡夾雜着的許多假的東西,才給後人評價曆史造成了困難。
”
“科學地評價曆史事件和曆史人物,唯物史觀是最好的武器。
我滿懷信心……”
“我給你當個助手……”
“你要自己幹,我們共同鑽!”
春天的傍晚,霧霧籠罩着綠色的柳樹,寒氣潮起來。
她依着他,從公園的小路上慢慢朝大門走去。
“飯糊了!媽!”女兒蹦進竈房。
劉蘭芝慌忙回轉身,提下小鍋,一股焦糊味兒直沖鼻孔。
女兒吃吃笑着,封了爐門。
“你去打點醬油來。
”
“不是有嗎?”
“再去買點好的,那個不好……”
女兒被支使走了。
小竈房又恢複了安靜,她的思緒象小河的流水,斬不斷,堵不住。
“劃清界線!這是個立場問題!”已經被她撕過三次求愛信的同學劉劍,又來找她談話。
他是第一個在班級辯論中揭露出吳康在論文裡用秦始皇搞影射的人,進入新成立的反右領導小組了。
他很關心劉蘭芝,對她在辯論中支持吳康的做法表示出焦慮和擔心。
他幾次和她談話,全是對她的關心和愛護。
“自由辯論結束了,要組織反擊……”
“……”她說不出話了。
兩三天來,校園裡和教室裡白天黑夜正在進行的熱烈的辯論的氣氛突然冷卻了,劉蘭芝心裡也冷卻了,惶惑了。
“各人的曆史要自己來寫。
态度的轉變,是關鍵的一步。
”劉劍分析說。
“……”劉蘭芝張張口,還是說不出話,心口不一的話是難以說出來的,但她不能不承認,劉劍說的是實際的情況。
她支吾說,“我要再想想,我所堅持的觀點,是不是真的錯了……”
劉蘭芝看着站起來走去的劉劍,頭腦裡混亂極了。
她想哭,又哭不出。
“趁早剪斷!”老裁縫對着幾天内明顯消瘦下去的女兒,揮着剪刀,訓戒說:“爸爸舊社會受苦受氣,新社會翻身做人,報恩還報不盡呢!這小子敢攻擊……”
“土裡土氣的莊稼坯子,我早就不中意!”媽媽嘟哝着,現在有她說的話了。
她早就不中意那個未來的鄉村女婿,現在有了最有理的理由:“哼!右派……”
于是,劉蘭芝終于走上辯論會(實際已經是一邊倒的批判會)的台階,面對全校師生,痛哭流涕,慷慨陳詞……“在風浪中,我要和左派站在一起……”她的行為,在學校一時傳為鬥争佳話。
因為運動,畢業分配推遲了。
這一天,劉劍悄悄地向她透露,分配她到市内一家中學當曆史教員。
她有點不平,論學業,劉劍每次考試,成績從來都在她之下,居然被分配到曆史研究所去了。
劉劍讨好地解釋,說是她本來被分配到縣區中學,經他多方力争才留在市裡……比起偏僻的山區,城裡是好多了。
她算将就了,準備回家把這個訊息告知老裁縫。
在校門口,她碰見了吳康。
幾十個被打成極右的學生,肩頭扛着被卷,手裡提着書兜,排着散亂的隊形,默默向學校的大門走去。
吳康夾在這支散亂的隊列裡,肩膀上挎着被卷……被卷外面包着的藍條子土布床單,和他身上的藍條子土布襯衫出于同一架織布機吧?那個為他紡棉織布的關中鄉村老大娘,看見這樣歸來的兒子,會怎麼樣呢?她放慢了腳步,讓他們的隊列先出門吧。
吳康随着隊列走出校門,轉過身,停住腳步,擡起頭來,瞧着學校古老的門樓上面刻的校徽,嘴唇緊緊抿閉着,左邊的嘴角拉下去了,不動了。
劉蘭芝再不忍心看他的臉,低下頭,閉了眼,她發覺她和他的界限還是沒有劃清啊……
當她擡起頭來的時候,吳康也瞅見了她。
兩雙眼睛對視的瞬間,吳康那籠罩着痛苦的迷霧的雙眼,忽地燃燒起來了,嘴角現出一縷輕侮的笑,那是怎樣居高臨下的不屑一顧的嘲笑啊……她無力對視那雙眼睛,慌忙偏過臉去。
當她再轉過頭來的時候,那個熟悉的背影,扯開長步,揚着頭,肩頭挎着被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