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監。
這次掌舵的是理性的實用主義者。
她的内容具有争議性,在編輯部門裡差旅支出也多。
即使她提出住廉價旅館,壓縮交通和夥食費用,依舊是純粹性支出,後續無法帶來商業盈利可能。
暫時沒有人試圖替換掉周慶長,隻是一時不知道該讓她如何繼續。
她的工作方向不明。
她隻決意做完最後一期内容。
偏遠山區的村落瞻裡,在那裡保留着古建築以及數座古老的木拱和石拱廊橋。
這些傳統物質因為公路拓展、洪水泛濫以及村莊經濟化等原因,在逐漸被摧毀和消失之中。
她會在12月出發。
她見到他的家庭。
中産階級典型住宅。
建築優美排列和諧的獨棟大屋,分列在春日園林之中。
平整開闊的草坡,修剪得當的櫻桃樹和冬青,遊泳池水波碧藍。
透過落地玻璃窗,可以看見客廳裡的絲織壁紙,水晶吊燈,織錦沙發,羊毛地毯,茶幾上的雕塑和工藝品,英式下午茶白瓷杯碟。
車庫裡有越野車,跑車,随意放置孩子們的自行車和滑闆。
生活此刻呈現出富足,安穩,有餘裕的自由和悠閑。
這種環境,對慶長來說很陌生。
這不是她所在的階層。
但她卻覺得這是人應該擁有的基本生活形态。
難道人不應該在清潔而又持有審美的環境中生存,不應該享受到休閑和憩息的樂趣,不應該在有生之年獲得尊嚴、愉悅、物質和精神同等豐足平衡的滿足嗎。
赤貧,揪鬥,咒罵,掙紮,污髒,醜陋。
這不是常态。
他的妻子,馮恩健。
穿桑蠶絲曳地小禮服,相貌平平儀态優雅。
腹部高高隆起,即将坐飛機回去溫哥華等待分娩。
孩子也一起帶走。
一個12歲男孩,一個5歲女孩。
即将還會有一個男孩出生。
Fiona安排的攝影師已抵達,在大廳壁爐前給他們全家合影。
這照片一經刊出,無論如何,都會提供分量十足的一針符合主流社會價值觀的強心劑:男人要成功。
女人要嫁一個成功男人。
成功的生活就該是這樣。
派對上全是她不認識的陌生人,很多西人,各自湊對說着各式外語,香槟,自助小食,鮮花,燭台,衣香鬓影,歡聲笑語……Fiona平素接觸和浸淫的,就是這樣的氛圍吧。
如此這般聰明漂亮的女子,名牌大學畢業,努力改造自己,試圖得到認可,最終目的也不過是要嫁一個高于自身階層的男子,得到另一個階層的生活。
Fiona熱衷戀愛,但不持有固定戀愛關系。
她清楚自己所求。
骨子裡她是一個縣城少女,希望嫁到一個可以托付終生的男人。
這個男人不能是她日常生活觸手可及的普通男子。
他們無法帶給她超越現有水準的生活:轉換國籍,帶去國外,讓孩子上國際學校,住别墅,開名車,每年國外度假旅行,光鮮社交派對,可炫耀的身份和地位……如果僅僅隻是在上海買套房子,買輛車,她自己就能做到,不需要幫助。
劇烈改造所付出的艱辛代價,務必得到相應回報。
她29歲,比慶長還年長兩歲。
卻的确真心實意愛慕和相信這一切,熱血刮心,從不屈服。
幾年來,身邊男人來來去去迅急熱鬧,最終沒有一個可以結婚。
她在慶長面前,從不掩飾對婚姻的野心。
但是,慶長看着大廳和花園裡或站或行的光彩男女,這些眼神流動目光冷酷的男子,她想,這些人如果想要一個婚姻,也絕對不會是為了迎合Fiona的需求而産生。
但努力精彩如Fiona,又憑什麼不能獲得她想要的男子和人生。
也許這正是她的不甘願所在,因此Fiona總是需要竭盡全力地活着。
而慶長隻覺得人生起早落夜,無限疲倦。
攝影師拍完照。
她做完采訪補充内容,工作任務完成。
什麼也沒有吃,獨自喝下好幾杯香槟,臉頰發紅,心有微醺。
穿梭過身邊一路愉悅輕快的紅男綠女,隻想找到一個角落安睡。
繞過泳池和花園,經過大廳自助餐台,沿樓梯走上二樓。
樓梯靠左走廊深處位置隐蔽的客房,暫時空無一人。
小小房間藍白基調,櫻桃木地闆被長久日光曬紅,灰藍色真絲帷幔和手繪壁紙風格清雅。
走進附屬衛生間,一處舒适潔淨的空間。
藍白色瓷磚,鍍金框橢圓形鏡子,彎曲木腿支撐大理石台面盥洗台。
中國老式拙樸瓷碗裡,放着手工制作植物香皂。
她再次擰出冷水,用雙手捧住,潑到臉上,對着鏡子凝望自己。
慶長很少化妝,不抹香水,不看女性雜志,不戴飾物。
沒有穿過高跟鞋,不熱衷修飾,無謂對男人作出取悅依賴的姿态。
她不是以女性美或女性特征作為重要的人。
這是一扇在她生命中被關閉起來的門。
勞作,遠行,香煙和烈性酒,刺青,戀愛,思考,閱讀,這些能帶給她刺激。
她需求自然的質地和屬性,始終如此。
在媒體圈子裡工作長久,看慣各種虛頭把戲,虛浮膨脹。
玩樂它是一回事,被它愚弄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不參與集體狂歡,就會被孤立。
美與鄭重被定義為矯情造作,惡劣醜陋卻能引起群情亢奮。
這是一個颠倒的時代。
人們迫不及待消除清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