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父母離異失去安穩。
她清晰聽到祖母心痛的聲音,反複說,慶長怎麼辦,慶長怎麼辦。
她隻覺得憂慮結局與己似乎全不相關。
懵懂無知中隻想再次入睡。
童年時大部分時間她随祖母在棠溪度過。
父母偶爾過來探望,節假日帶她進城同住。
一直這樣颠來倒去。
父親忙于做生意,長時間奔波,對她并不親近。
母親不屬于日常女子範疇,工作之餘,更多精力用在旅行、閱讀、聚會及無關事情上。
她喜愛慶長,蹲下身張開手臂迎接她飛奔投入懷抱,緊緊擁抱。
無論如何,這是世間最寵溺她的人。
給她買裙子玩具各種糖果,經濟并不富裕,卻竭力取悅她的快樂。
即便如此,她依舊是一個頻繁調換工作、經常遠行及需要獨處的母親。
在偶爾同睡的夜晚,她在床上看着年輕女子,穿白色鑲綴細蕾絲睡衣,長時間坐在橢圓形梳妝鏡前,用一柄豬鬃發梳梳理長發。
發絲漆黑濃密如同雲團。
母親有一種力氣,由蓬勃的生命力、熱烈情感、不羁野性、意志和智性互相混合攪拌而成。
她的力氣,使她對生活持有剛硬的叛逆之心。
母親是象征,超越生活的庸俗灰暗。
深夜她醒來,女子蹲在床邊,伸出手臂緊抱她。
切切撫摸她的頭發和面容,無限哀恸。
她不知道是否天亮,房間裡寂靜,隻有小台燈的光隐約照亮母親面容。
母親沒有化妝,臉色憔悴,眼角一直有眼淚流下來。
一如往昔的笑容。
呵,母親的笑容總是這樣令人流連。
她叫她,媽媽,媽媽,依舊困熟眠貌,睜不開眼睛。
母親撫摸她的額頭、發際,無限留戀,輕輕說,慶長,你要記得,媽媽愛你。
媽媽非常愛你。
有顆顆眼淚滴落在脖子和臉頰上溫熱短促,孩童卻不顧惜,隻想追問,媽媽,明天你能不能帶我去動物園,我想去看長頸鹿。
母親說,好,帶你去,我們一起去看長頸鹿。
再帶你去吃馄饨。
你是媽媽最愛的寶貝,你是媽媽心中最美麗的孩子。
她得到承諾和贊美覺得愉快,閉上眼睛安心睡去。
臉上殘餘母親的眼淚帶着溫度還未幹涸。
6歲的她,未曾懂得世間生離死别的痛楚,心裡渾然天真木知木覺。
母親與她告别,這痛楚是在後來綿延歲月裡逐漸釋放和呈現的,逐月逐年出力沉重,最終令她碎裂。
母親就這樣與父親離了婚。
無法帶走慶長,一無所有,哄慶長入睡後,當天晚上便坐火車離開雲和去了臨遠。
母親遠走高飛。
在夢中,慶長看到自己是伫立窗邊的女童,與一個悶熱奇幻的夏日午後從未分隔。
如果人的生命能夠持有奇迹,母親出手迅急沒有遲疑。
而父親很快得病,婚姻失敗,事業受損,一蹶不振纏綿于病榻。
祖母照顧他們生活,不允許母親探望。
母親嫁人。
後來去了深圳。
路途遙遠,不再回來。
她深愛玻璃中映照出來的成年女子,如此美而充沛,像豔陽下盛開及時的花朵。
她甯可如此。
她恨過母親的時刻,是在16歲。
成年之後,她再次原諒了她。
每個人隻能獨自面對生命的黑暗深淵斷崖絕壁,風聲呼嘯,自身不能保全。
又有誰可以互相依仗,長久憑靠。
慶長對感情失去信仰。
或者說,她的信仰消失于破碎虛空的現實。
究其實質,她是一個被打敗的人。
27歲,曾被打敗,從現實的破碎虛空中凸顯而出的周慶長,出現在許清池身邊。
她醒來。
看到汽車停在地下車庫,清池打開車頂小燈閱讀文件。
睡了多久她不知道。
他一直在等她醒來。
身上遮擋着一件西服,散發淡淡古龍水氣味。
也許是苔藓、松柏、小蒼蘭互相混合的氣味。
她困惑地在空氣中分辨這股幽幽入侵的氣息,有片刻怅惘。
他們如此逼近,封閉在一個狹小車内空間,車廂裡流動的情緒息息相關,靜谧甯和,如同一起相守數十年的伴侶。
這個初識的男子,提供給她的氣場是未曾感受過的親近自然。
不知為何,她覺得他這樣親,卻隻能不動聲色。
這感覺來得迅猛,直接,令人措手不及。
她試圖一邊辨别一邊慢慢把它确認。
她直起身,輕聲對他說,我居然又睡着了。
對不起,耽擱你時間。
在慣有的淡漠表情之上,她的笑容沒有預兆和過渡,露出大顆潔白齊整牙齒,天真無邪,如同幼童。
他看着她的臉,什麼也沒有說。
他們下了車。
為何這次出差,總是感覺疲倦,并多次陷入出神和瞌睡,她無從得知。
這肯定不是她平素風格。
也許這一年她壓力深重。
工作内容劍走偏鋒觀點鮮明,吸引大批固定讀者,引起圈裡圈外争議性評價。
即便如此,這份工作,大概隻使用了天性一半左右的能力。
如果試圖多拿出一些,隻會遭受更多外界質疑和攻擊。
同時,她意識到這份工作不具備開拓前景。
和社會主流導向保持距離持有叛逆之意,無有可能得到大品牌廣告贊助或建立其他商業合作。
誰都知道時尚娛樂最吸引眼球。
同時,雜志一直戰戰兢兢承擔某種意識形态的風險。
發行始終叫好不叫座,市場部有壓力。
雜志換了主編和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