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歲的老人,男子負責煮面,婦人負責上菜。
鍋爐,粗陶碗,燒水,煮面。
喝一杯熱騰騰荞麥茶,煮好的面條端了上來。
是應季新鮮山野菜荞麥面條。
他總是能夠發現别有洞天的隐蔽存在,潛心挖掘。
她想,他也是這樣找到了她和貞諒。
他知道什麼是美,并甘願為美消耗生命。
她吃一碗面條,額頭脖子冒出汗珠,發迹濕渡流,臉頰紅潤。
他坐在她身邊,點一根煙,暗淡燈光下,看着她脫了線的不合體的紗裙,頭發上白色香花,眼睛微微笑着,什麼都沒有說。
她的化妝一貫破綻百出。
眼線涸開,口紅塗得不均勻,在眉目間擦抹白粉。
她趨向有錯誤有缺失的東西,認為這是一種美。
他說,這樣會以後找不到一個可以相稱的人。
她知道他在說什麼,說,我不要相稱,也不要别人愛我。
兩個人在一起很吃力。
這是她認真的回答。
他說,要分對象而定。
有時困難,有時容易,要看遇見的是誰。
我們要找到一個對等而匹配的人是很難的。
以往我認為你和貞諒是匹配的,但你們在一起也很難。
我與她貌似形式相同,内心需要的東西最終不一樣。
彼此不能互換。
不互換就無法成立和平衡。
你們是否相愛。
相愛。
但這不代表可以共同生活。
事實上我與她無法跟任何人在一起生活。
她現在跟你在一起,但你以後會離開她。
你将獨走天涯。
你最終要做的是這件事情。
我會去哪裡。
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也許是地球的另一邊,另一端。
那你會在哪裡。
我不會離開臨遠。
事實上,我也從來沒有離開過它。
他說,我對遠行沒有愛好。
别處的生活我能想象,沒有興趣了解。
如果你知道生命的基本結構和自然的表現形式,對時間了然于心,唯一想做的事情,不是走得更遠,而是與自己相處和諧。
你要讓我選擇千裡迢迢去非洲看長頸鹿和大象,我甯可在家裡喝酒吹尺八。
兩個人在一起,快樂喜悅,為什麼不能陪伴照顧,一起生育變老不離不棄直到死去。
不。
不。
他搖頭。
有些人可以做到。
有些人不行。
這和愛無關。
這是兩回事情。
我們每個人都幻想過愛。
愛是你在夢中進入幽暗遼遠的森林,在水晶般池塘裡,看見一朵絕無僅有的潔白蓮花。
你不能伸手去采摘。
你可明白。
我們的人生庸俗破碎,如此殊遇難能可見,也不應為我們的現實所占有,更不能奢望它頑固堅定。
我們難道不需要一個伴侶,不需要得到情感嗎。
需要。
但不去占有。
其實你也知道,你的母親,她最想得到的是一個愛的論證。
她選擇制造、破碎、承擔,本質上她是一個創作者。
這類人的存在是為了維護和保全宇宙本身深邃的秩序,他們并非為了俗世而存活,你母親是這樣的人。
我嘗試讓她快樂,我已做到,但她覺得不夠。
我不過是一個庸常男子,投機的遊玩于世的人,深知自己軟弱和不足的人。
我隻是及時行樂。
他又說,每一個時刻,我都試圖說服自己,哪怕下一分鐘就要死去,哪怕人生遍布遺憾、破碎、痛楚、失敗,也不要放過當下産生悔意。
我深愛她,甯可與她分離。
你現在太小,無法明白。
總有天,你會知道.
夜色中,車于飛速行駛在遷回山路上。
車頭燈光束照亮前路,不時有松鼠、小鹿或狐狸從兩邊樹林蹿越出來橫穿路面。
夜行山堆迷失方向,飛行中猛力撞到前窗玻璃上,嘶叫一聲,滾落下去。
倉促一瞥中,看見七彩羽毛凜凜發光如彩虹稍縱即逝。
她趴在窗前台面上,凝神觀看深夜山林。
整片幽寂山林,隻有他們一輛車,車頭發出燈光穿行于山路。
打開窗,山風呼嘯撲面而來。
夜空大片涪色雲團漂浮。
她由臉上感受到細細雨絲。
也許會有一場短暫降雨。
山林兩旁在春日如同繁密花海的山櫻和海棠,此刻成為樹葉茂密的綠樹。
花期早已結束。
夜色中的水庫。
一面靜止的圓鏡。
周圍是連綿起伏山巒疊影。
木芙蓉開出熱烈紅色大花,在風中簇簇搖動。
灌木叢中夾雜着波斯菊,纖細莖枝密密延伸。
她跟他第一次來到這個山背的水庫邊上。
水庫面積很大,儲水很深。
附近地名叫燕坡,但沒有人給這個水庫命名。
它在某年被放空,底下裸露出無數巨大的鯉魚和細魚。
住在附近的山民來撈魚,分食,如同一次熱鬧盛會。
此刻,水庫無人打攪,水面風平浪靜。
草坡上有一座石亭。
飛檐翹角的亭子,造型優美,古老破損。
走近看,石材清幽光滑,大塊青石雕琢精巧。
柱,梁,擦以卯桦結構連接。
邊上有座凳。
楹柱上挂着一副木刻詩句,寫着:浮雲時事改,孤月此心明。
上面有書法字迹蒼勁渾圓的題字,味空亭。
梁上的刻字記事顯示,這個亭子建造于200年前。
當時清遠寺山僧出資建造,讓過路人能夠休憩飲茶。
燕坡高聳陡峭,一段上坡下坡路下來,想來當時這樣一座路亭,給行路人帶來莫大的恩惠和慈心。
竹林發出無邊無際摩擦聲響,沙沙有聲。
黑暗中山泉傳來清冽的叮咚躍動。
她坐在石凳上,手摸到冰涼石面上鋪滿的木芙蓉墜落花瓣,質地還很硬實。
不遠處,一隻灰白色蒼鹭,紋絲不動站在水邊,慢慢涉水張望,突然頭部迅速伸出,捉住一條小銀魚。
随即鋪開寬大翅膀,飛躍至空中,兩條細細的長腿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