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
他是注定要出現的人。
琴藥隻是有他自己的方式。
那就讓他以願意的方式對待我。
他已說得明白,我也沒有什麼不能接受。
我隻是疲倦。
信得,一條路怎麼走都走不到頭,也許那是因為我走得太快,太深,太專注。
她的臉上露出一如往昔難以琢磨的微笑和眼神,說,如果生命裡不曾持有過罪惡、欲望、盲目、破碎、苦痛、秘密,它多麼乏味。
所以遇見這個男子,即使明知因緣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我也要向它伸出雙手,使它成形,讓它破碎。
貞諒的乎,清瘦嶙峋,手背上凸起渾圓青色筋脈。
她的面容身形輕盈秀麗,一雙手卻滄桑,如同個性裡深藏的從不說明卻偏執鮮明的部分。
隔離人世織布,颠沛流離行走。
她覺得一陣害怕。
眼前這個成年女子的容貌、心智、思維、意識都在倒退,她已不是往日強大專注忽略現實的貞諒,她成為對幻象無力自拔沉溺放任的女子。
但或許,前者是她多年堅持不懈互相融合的幻象,後者,才是最終需要面對和剝脫的不曾自知的真相。
愛一個人,最終不過是愛上自己。
因此會憎惡自己,成為一場自我争鬥。
貞諒現在倒退到比她更為弱小的位置。
那麼,她願意要一個被釋放出情愛卻頭破血流四分五裂的成年女子,還是要一個禁锢單純以寂靜姿勢織布、漂泊然後老去的母親。
愛使我們蘇醒和複活嗎。
愛是一種幻覺,一種妄想嗎。
它是成全,還是毀壞。
是終結,還是拯救。
是目的,還是方式。
她目睹的成人關系如同迷宮,隐藏曲折幽秘的路徑和分叉。
也許需要很久之後才能找到入口,才能持有探索和尋測的勇氣。
相愛,令人得到真實自我,同時焊接痛苦和快樂牢不可破。
現在她知道,如果沒有貪戀粘着,人與人之間果然更輕省。
她不過15歲。
和一同上學放學混在一起,上書店,吃冰激淩,環湖騎自行車,看電影,時時遊樂嬉戲。
一同對她百般縱容,她付他則毫不在意,呼來喝去大力需索。
他們不吵鬧。
他從無要求且滿足她所有要求。
她不愛一同,她也不需要愛。
她隻要一伴,甘心情願打發時日。
一同跟她聊天,說,你母親所做的事情,至少可以得一個保護民間文化之類的獎吧。
我覺得很了不起。
她織布不是為這個。
她織布不是為這個。
你以後會跟你母親學織布嗎。
不會。
為什麼。
不知道。
她對他說話沒有耐心。
他除了提問無趣,還經常不明白她的答案,最終她不願意動腦筋來應對他。
跟弱勢伴侶在一起,人的腦子會在懶怠慣性中愚笨。
但世上如琴藥這樣具備原始和自然能量的人已屬稀少,他被愛慕理所應當。
她和貞諒都明白,這樣的機會隻有一次。
若無法彼此結盟,他不可能再找到她們這樣的人。
她們也不能夠。
她在湖邊茶餐廳,偶然遇見琴藥。
他穿淺藍色薄麻襯衣,細格子長褲,人字拖鞋,裝束一貫随性自在。
頭發亂糟糟,睑色青白,仿佛整夜未眠神色疲倦。
打扮豔麗的女子跟在其後,也許剛起床,下午出來吃第一頓飯。
奇怪這個男子,和貞諒在一起沒有庸俗之氣樣樣适宜,和風塵氣女子在一起,也有互相合襯的野性和淪落。
他身上隐藏各個層面的質素和形态,随時能夠拿出來與對方搭配。
她故意站在他面前,堵住他路口。
他看見她,眼睛裡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她說,你又找了一個喜歡的女人了嗎。
我沒有找。
她們一直在。
你可想念貞諒。
我想念她沒有用處。
她若不知道放下,執意鑽牛角尖,我與她之間就無法往前走。
你的想法就如此重要嗎。
如果你愛她,為什麼不能做出一些放棄和犧牲。
不是重要或犧牲的問題。
信得,愛裡面一定有自由,如果沒有,這關系就不具備活性的前途。
我們不能對誰服從。
哪怕相愛,也不代表我們要接受對方意志。
她放棄與他争論。
無人可以降服和占有他。
她們最終都隻能在餘生裡記憶他。
她說,晚上你能否帶我出去吃飯。
你和貞諒冷戰,我很久沒有上清遠山。
他說,當然。
我想念你們,信得。
我是一個窮人,有時無法得到能力範圍之外的事物。
即使這東西再珍貴美好,夠不着就是無計可施。
我隻能說服自己甘願順受。
她想穿上第一次見面時的蓬蓬裙,卻發現兩年過去身體已不同。
裙衣拉到胸部緊繃窄實,怎麼也拉不上去。
卸掉胸罩,用力把裙子一拽,聽到嘶啦一聲脆響,裙子左側腰線邊緣脫了線。
拿出别針把撕裂邊緣别起,不顧忌這傷疤式的縫合,執意穿上。
經過花園小徑,摘一朵濃香撲鼻的白色桅子花插于發端。
她意識到自己在無意中模仿貞諒的樣子。
琴藥開一輛不知來處的破爛越野車,臉上胡須渣沒有剃除幹淨,神情消沉。
但着意穿了一件熨燙千淨的白襯衣,雖然袖子還是潦草持起。
以前他帶她們外出去西餐廳吃飯,會穿襯衣。
她内心默默感動,無疑,他願意把她當作成年女子看待。
他說,我帶你抓緊時間吃簡單的飯,然後開車載你去山上。
也許你一直向往看到山中夜景。
他們在山下一家面館吃面。
公路側分出來的小路深處,一叢茂密青翠的竹林迩緣。
掀開藍花布簾,竹木裝飾的店鋪面積狹小風格樸質。
兩個約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