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的理想主義的追随者。
兼具理性和感性的碰撞,盡力做到平衡均勻。
這是他天性裡的秘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平衡均勻的反面,是一種缺乏血性和勇氣的遲疑,一種回避傷害和沖突的僞善,同時,總是在制造諸多借口,以此維持自我和解的假相。
如果找不到對自己對他人解釋的理由,他會堕入混亂之中。
混亂令他覺得失敗。
所以,這是他一定會強力控制的事情。
他甯可選擇回避一切真相,并且總有理由。
他說,我已和她提出過分手。
她不同意,深夜出走。
說,我和她之間還要種種問題需要解決。
她出言銳利,說,我看不出你們不過一對同居男女,沒有孩子,沒有共同财産,沒有法律束縛,為何分手比15年結發夫妻更為艱難。
他勃然大怒,說,你根本不知道我為你付出的是什麼,我也不會再說出心裡的話。
我所有對你付出的感情,都被你扔到土裡踐踏。
如此打鬥已成為惡性循環。
那時他去法國出席内部公司會議和開展銷會,需要半月時間。
也許他情感疲憊,心神混亂,開始逃避面對問題。
不打電話,每天隻發一兩條短信。
這種臨陣棄逃,退縮自保,使關系徹底陷入僵局。
怨怼,失望,被強行封閉的情感如同渾濁河水使人窒息。
劇烈争吵。
持續冷戰。
她在漫長黑夜難以入眠,渾身顫抖,隻能流淚不止。
她無法以理性與這個男子相愛。
曾這樣強烈而真實侵入彼此肉身和情感,如同各自身體裡的一部分,無法隔開距離,無法以進退自如的面具應對。
她在他面前曝露無疑的,是童年期貧乏缺失的自己,一個失去憑靠和信任的女童,對感情持有根源一般的需索和質疑。
她所有成長,在與他的關系之中失效。
她面對這個男子,身心赤裸,這使她回複幼小。
他被她逼迫如困獸,無法自圓其說,無法視而不見,無法突破和進展。
内外夾擊,失去所有平衡,失去往昔種種優雅灑脫,爆發出怒吼和暴戾前所未見。
他說,你把我扭曲至此。
慶長,你為何這麼大的力氣。
這樣的血肉相搏,最終把人趕盡殺絕。
慶長,你為何這麼大的力氣。
對抗某種下沉的執拗和蠻性,是她骨子裡的力量,但它們并非天性就有。
如同受傷之後樹的缺口分泌出汁液包裹修補,不過是為了自保免于傷痛,不過是為了繼續存活。
如果一個人面對生活的缺陷、苦痛、損失,根本沒有逃避或躲藏的可能,那麼就隻能承擔、忍耐和順服這命運。
他必須積累這麼大的力氣,否則會癱軟在地,任憑生活下沉的力量摁捺錘打。
直到成為一坨爛泥。
她曾經時時追問祖母,母親什麼時候回來。
漸漸不再問,知道不《文》會有答案。
再見到母親《人》是在10年後。
當時幼小《書》的她無法預計時間《屋》安排。
她由祖母撫養,父親一蹶不振就此生了病。
長時間住院,經濟拮據,出院之後,躺在家裡一個小房間養病。
拖延一年半之後死去。
死亡來得沒有聲息,損失和匮乏隻留給存活的人世。
守夜晚上,祖母哭倒在椅子上幾近昏迷,一到正點,又機械起身,用力撲倒在棺木前嚎啕大哭,如此反複直到天亮。
這是她第一次目睹悲痛的力量,它蘊含強大的堅韌和沖動。
慶長卻沒有一滴眼淚。
她與父親一直生疏。
他也許隐約帶有戒備恨意,她長得與母親面容相似。
她看到的父親,是一個被貧乏生活和失敗婚姻打垮了的男子,此後再無翻身之地。
12歲,祖母去世。
在叔叔家裡寄養3年。
叔叔做生意,長時間不在家裡。
嬸嬸和其他孩子苛責她,度日艱辛。
飯桌上有好吃的菜唯獨她的筷子不能伸。
做許多家務,又時時遭受斥責譏諷。
她見慣嬸嬸惡形惡狀,克節克理。
越是親近的人越彼此缺乏憐憫。
即使那時嬸嬸過得不容易,婚姻大抵也不幸福。
年少的她實在無力理解。
有時嬸嬸刻薄言語激起她的惡,兩個人對抗激烈動起手來。
她離家出走,并在那時開始逃課。
深夜回來沒有飯吃,鄰家伯母把她領進小廚房。
用開水泡冷飯,煮熱稀飯,拌上醬油和豬油給她吃。
這是童年印象中她唯一認為是美味的食物。
鄰居說,這個獨養囡犟頭倔腦,沒有父母真是可憐。
這些直直骨骨的議論,帶來的不過是日益積累的心的緊縮和剛硬。
對人的戒備,莫名的敵視,對情感的失望、質疑和抗拒,當然不是一日之内形成。
事實上那是漫長的磨損和成形的過程。
15歲,她被百般無奈無計可施的叔叔送入寄宿高中,從此一直住在學校宿舍。
放假時也不願意回家,無處可去,時常流落在街頭、百貨商店、圖書館、車站,隻為在人群中獲取一份熱量和空間。
幾乎沒有其他選擇,她開始戀愛,和高年級的男生。
慶長有天然的吸引力,也許來自她犀利而激烈的情感需求,對方無法不産生感應。
這樣有時可以去對方家裡過夜,比她年長的男子也會給予關心照顧。
她非常早熟。
生活缺陷無法克服也無法超越。
那年,母親從深圳回來探望她。
住在她學校附近小旅館裡。
母親面容沒有太多變化。
連身裙,濃密漆黑雲團般頭發。
熟悉的屬于母親的氣味,屬于那個蹲在她床邊哭泣的年輕女子,那年母親26歲。
見面時,母親36歲。
她再次離了婚,帶着後來生的男孩還要再嫁。
強盛的母親,生活對她來說,是一段段持續冒險的路程。
她總是走在路上。
在一家小餐廳裡吃飯,無話可說。
慶長穿着學校制服,白襯衣藍裙子,纖瘦冷漠。
過早戀愛和無所歸屬的生活,使她臉上有了成熟女子的表情。
坐在對面分明是一個陌生中年女子,她們已不了解彼此生活,為何再次相見。
母親在生活轉折關口,想起不幸女兒,以為可以彼此憐憫嗎。
不。
她對母親沒有憐憫,就如同她從來不曾憐憫自己。
憐憫是帶着鄙薄的。
她對人情已沒有任何信任。
她一言不發,母親被激起而憤怒,說,慶長,為何你這般對我。
母親往日脾氣沒有更改,抄起桌上菜盤随手砸在地上,碎裂瓷片四處飛濺。
她冷眼旁觀,嘴角揚起一絲嘲諷笑意。
激起對方強烈反應,即使是恨,也是感情存在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