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在地圖上找到春梅的标示。
對照後來新版的地圖冊,春梅被删除,周圍的地形和道路描繪也已改變。
老版地圖冊中,貞諒夾了一頁素描,是她路過的春梅。
她年輕時去旅行,在長途客車玻璃窗邊,為它無心而野性的美所吸引。
半途下車。
在山路邊為它畫下一幅素描,直至搭上下一輛車離開。
這是她和春梅一眼之緣。
地震之後它消亡于世。
她領養了此地唯一幸存的女童。
她想象在這個地方,哪一間木樓是她的家。
她的父母,兄弟姐妹,家族親戚,會有跟她一樣的細長的眼睛形狀嗎,還有濃密漆黑的頭發,粗直的眉毛,前額高而渾圓。
如果她一直沒有離開那裡,現在又會是什麼處境。
她會在養豬放牛,做一切粗雜勞動。
她不會受到教育。
她很早就會結婚生子。
也許一生都不會越過高山。
因這注定的天性的不确定,她極渴望找到一個穩定的地方停留,得到一個地址不會更換的住所,得到一個忠實愛慕的伴侶,得到一份心有所屬可托付信念的人生。
她感覺疲累,躺在床上入睡。
在夢中抵達一個火車站。
候車廳是巨大的拱頂建築,堅固的鋼骨結構。
數條軌道上停着火車,人群熙攘,語音如同沙沙雨聲。
她站在月台上,手持車票,不知道該登上哪一列火車,去往哪裡,完全不得要領。
又怕錯過時間,滞留在這個陌生地不知何去何從,心裡焦灼。
一個面目不清的成年女人出現,她的五官無法分辨,說,信得,我帶你去。
她跟上這個女人,人群變成劈開的海水。
她們走的是一條孤單而空曠的通道,有密封玻璃隔離出來的廊道,兩邊放置形狀詭異的盆景。
疏朗枝幹扭曲成優美造型,挂着鮮紅的圓形小果實,像大葉冬青果實。
走到一個檢票口,一個人攔住她們,從抽屜裡拿出一疊票據,給她們兩張通行證。
此時,她才稍微放松。
在經曆漫長的慌亂而無目的的掙紮之後,此刻結果,也是夢結束的時候。
很多年之後,她在歐洲某個城市的火車站裡,看到和夢裡結構相似的火車站。
相同角度、聲響、質地和氣氛,當下渾身一凜,感覺如夢初醒的警惕。
她用了無法預計的時間,以重複夢境為當下這個無心抵達做了漫長準備,終究最後抵達宿命指向的地點。
又夢見和貞諒一起,站在清遠寺殿前觀望古老玉蘭樹,開出碩大潔白花朵。
栖息野鳥,在光秃樹枝上婉轉鳴叫。
一朵盛極而衰的白花,從枝頭脫落墜于樹根泥地,發出撲一聲堕落輕響。
突然時間煥然一新,被剝奪參照和對立,顯示出獨立意味。
除了當下一分一秒,不容彷徨期許。
如同置身大海之中,如何數算水滴,與此一起律動,起伏,真心實意才是歸宿。
貞諒俯身撿拾起那朵玉蘭,花瓣俱完整,飽含水分和硬度,隻是岌岌可危。
她俯首嗅聞它,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輕聲說,信得,你可知道,事物就該讓它以本來面目抵達最終的路途,不會更多,也不會更少。
這也是你我所擁有和失陷的真實面目,不能更多,也不能更少。
少女内心無比惆怅。
輕聲應答,說,我知道。
然後她警醒。
淩晨5點20分,貞諒沒有回來。
她打電話給琴藥,響了很長時間。
他接起來,聲音清醒鎮定。
信得。
貞諒一直沒有回來。
昨天她是否與你在一起。
沒有。
我們沒有約會。
那她會去哪裡。
你不要擔心。
等天亮,我過來與你一起處理。
他與她一起等待了3天。
第4天,她報了案。
警方來家裡檢查,試圖尋找蛛絲馬迹。
家裡堆滿雜物,但貞諒生前不做文字記錄,也沒有書信。
卧室床上發現一本筆記本,記錄工作和店鋪相關安排計劃,沒有任何情緒或感想抒發。
在床墊下找到一份密封的書信,是一頁遺書。
(W//R\\S//H\\U)日期顯示它寫在去年,有簡約的3個交待:所有遺産歸屬沈信得。
一旦她有意外,沈信得由許熙年監護成人。
她不要墳墓,把骨灰撒在手機山谷中。
這份遺書,證明貞諒于這世間再無其他深入的交集和糾葛。
她的人生寂寥至極。
許熙年接到告知,抵達臨遠。
他迅速清理和變賣房子物品,要帶信得回北京。
他說,我打算送你去英國寄宿讀書。
貞諒的财産處理之後,歸于你的新賬号。
不必擔憂以後讀書和生活的費用,我會來做安排。
直到你大學畢業獨立生活。
她說,我什麼時候去英國。
很快。
學校和住宿聯系好就可出發。
她無端生出勇氣,說,我不知道貞諒的故事,能不能告訴我,她是誰。
他說,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是20歲。
當時我在盧塞恩工作,她租住在一個古老建築的小公寓,獨自生活。
每天上半天語言課,在露天市場買蔬菜水果,在家裡做飯,種花,閱讀,縫小衣服,在咖啡店裡閑坐,去教堂。
有個男子每個月來看她一次。
他在蘇黎世有家庭,但曾去國内工作,認識她,無法娶她。
他的妻子不願意生育,不限制他自由。
她懷孕之後,他希望她生下孩子。
願意給她一大筆錢,條件是孩子他需要帶走。
我是他的朋友,被委托照顧她生活。
她在懷孕後期經常逃跑,漸漸知道在做的是一件無望的事。
離家出走,又被追回來。
男子受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