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氣急不可控制,用力掌掴她,說再這樣任性傷害了孩子,就将什麼都得不到。
他把她鎖起來,捆起來。
有時又抱住她,難過愧疚,流淚不可自制。
他癡迷她,但他的現實生活不需要她存在。
她小時家境貧困,出身卑微,執意對抗生活深淵,17歲認識他,一直跟他虛耗。
這個貌似強大有力的男人,帶來世間殘酷規則。
這規則是,你從哪裡來,你就依舊待在哪裡。
她不服輸。
這代價至為巨大。
冬天,她在醫院裡生下孩子。
孩子即刻就被抱走。
她幾次試圖自殺,最終被帶回北京,接受醫生治療,嘗試重新生活。
我一直照顧她。
她内心黑暗能量激烈,我希望她能用時間去控制、轉化、消解。
她開始織布,以此清潔和平靜自己。
她做得很好。
在感覺被治愈之後,她領養了你。
她問,她從來都沒有提起過那個男人和孩子。
他說,她在治療中有部分失憶。
記得其他,唯獨不記得這兩個她再沒有機會見到的人。
也許這對她來說是一種本能的保護。
這樣做,是為了得到金錢嗎。
不。
她希望得到時間。
哪怕隻是一段有期限的感情。
她那時候年輕,不知道有些感情即使付出代價也無法僥幸得到。
不知道有些感情即使結束,也依舊會在我們心裡留下創痛。
這個一貫冷靜體面的男子,傾訴中露出崩塌,說,我第一次見到她,她剛剛抵達盧塞恩。
那是個幽靜潔淨的城市,有湖泊,雪山,天鵝,古老木橋。
她已懷孕,身形還未顯現,穿着一條粉白色連身裙,式樣很老舊。
眼白跟嬰兒一樣微微發藍,眼神清澈如同山泉。
我們去看公寓,她走在前面,粗黑辮子在後背晃動,上面綁着細細彩色絨線。
我從未見到過這般恍若隔世般存在的女子。
我知道,我對她的憐憫将使自己成為她的奴仆。
我一直盡力照顧她。
她想要的感情是沒有的。
這樣的感情成本太高,沒有人願意并且能夠支付。
雖然我深愛她,我也隻能落荒而逃。
她想起與貞諒一起去北京到過的公寓,一屋子奢華沉重家具水晶吊燈古董物品,空蕩蕩大屋洞穴般停滞空氣。
一對成年男女冷淡客氣,靜靜置置。
她聽到的,是春日花海之中貞諒與琴藥嬉戲玩耍的清脆笑聲,輕盈靈動充滿活力。
他們說話總有機鋒,不管做飯還是勞作,樂在其中。
點起燭火吃飯,不說什麼話,眼睛也能閃閃發亮。
生命交融相聚的生機、喜悅和神秘。
激發,生長,燃燒,滿足。
這讓彼此沉溺的歡愉,是遲早要被收回去的罪孽嗎。
如果人原本不該得到脫離凡俗的生活。
她是一個走在路上的人。
他是一個脫離日常生活範疇的浪子,不想結婚,不适合厮守,隻想遊戲人生。
貞諒的生活從無選擇,往前走,是斷崖深淵,往後退,是漫漫夜路。
三個男人,一個給了她經曆和物質,一個給予她照顧保護,隻有琴藥,令她得到快樂,也最終令她幻滅。
他們本該在一起,嬉戲世間,秉燭夜遊,打發現世庸常黯淡。
貞諒對無常和虛空早有識别,卻試圖證實還能獲得新生。
對方無力承擔她的期望。
他試圖脫離常規限制藩籬秩序,拒絕面對事物苟延殘喘原形畢露。
他們任由她,她任由自己,逐漸陷落沉沒到底。
最終消失。
她先回北京,之後起身前往倫敦。
等待間隙打發時間,在機場書店看到剛剛上櫃一本新書。
她平素不讀國内作者小說,閱讀書目極為冷僻,大多是古書以及專業學科的著作。
人的時間無多,隻能讀有用或确實喜愛的書。
其他的碰都不用碰,這是她的态度。
這本書,沒有作者照片,沒有推薦,也沒有生平。
作者是那一年備受關注和争議的暢銷作家。
她的第一本書,一個由六個小故事組成的短篇小說集,書名是《六段》。
登機還有幾分鐘。
她随手拿起翻動一頁,讀到它的題句來自詩人裡爾克。
我可能什麼都想要:那每回無限旋落的黑暗以及每一個步伐升盈令人戰栗的光輝。
快速浏覽其中一篇小說,她決定買下它。
這是離開中國之前,她讀到的最後一本中文寫作的書。
她把書塞入行李箱。
一隻黑色箱子打包完整16歲之前的生活。
行囊裡不過是衣服、書籍、地圖冊、素描、照片。
她的手上戴着那枚貞諒的戒指。
這戒指代表過什麼,愛而不得的無奈,人世的殘酷和冷硬,還是一個人試圖對抗世間所付出的代價。
她一直覺得貞諒與世無争,簡樸自足,如此形式優雅而完整的驕傲。
她們從未為生計憂慮,或為衣食住行對别人低聲下氣,不需要小心翼翼應對敷衍這人世。
最終,這忠于自我的美好形式背後,卻是以沉痛的降服作為代價。
深夜機場,她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空曠夜色中飛機起落,詢問自己,是否還會再回來。
前途蒼茫不明,隻能對它順服。
接受在13個小時之後,抵達1萬公裡之外的歐洲城市。
在地球的另一邊,另一端,在膚色語言不同的人群中生活。
在全然陌生的曆史中存在。
她的過往将被粉碎,如同一次新生。
這是她人生中注定的無數出發當中的再一次。
淩晨1點半,夾雜在神情疲憊哈欠連天的人潮中,登上即将穿越漆黑夜空飛往歐洲的大型客機。
她說,我在飛機上讀完《六段》。
一盞小小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