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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歧照 孤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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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關的虛假繁榮。

    它與人群最終脫離一切身體和情感的關系。

     一個人們不再為此付出行動、熱情和願望的節日,還是節日嗎。

    當然不是,它隻是空餘的稱謂。

    如同一個被啃蝕掉血肉空空蕩蕩的巨大骨架,裡面不再有熱情和生命力。

    如果沒有個體的參與和存在感,任何儀式都将淪落為空虛和不真。

     彼時歧照,一年四季有諸多儀式和節日。

    元宵是隆重的全民性大狂歡,鼓樂雜耍,通宵歌舞,燭火通明,自不必說。

    清明,端午,重陽,中秋,七夕,花朝……這些傳統節慶,都還在人的生活裡起着重要的作用。

     這座城市的細節,文字記載的還有許多: 凡是出售飲食的人,盤合器皿皆鮮淨。

    車、擔上的器具奇巧可愛。

    對食物滋味羹湯調制更不會草率忽略。

    即使是賣藥賣卦之人也戴帽束帶。

    沿街的乞丐也有規矩,過分懈怠的地方是衆人不能允許的。

    士農工商,諸行百戶,衣裝有各自的講究和本分。

     如果有外地新來鄰居,會借給他們日用器具,送去湯茶,指點買賣。

    專門有一種角色擔當的人,每日要在鄰裡間走動,為人送茶,詢問相互情況。

    所以遇到兇、吉之事的人家,都來客盈門。

     那些大酒店,賣零酒的小酒店有三兩次來過,就敢借給他們價值三五百兩的銀器。

    甚至貧困人家,若來店裡傳喚送酒,也用銀器供送。

    通宵飲酒的,第二天才去把銀器取回。

    酒店出借銀器時的闊略大量,是天下未曾有過的。

     在酒館裡,哪怕隻是一個人獨自飲酒,所用的碗具也是銀器。

    果子菜蔬,沒有一樣不精緻清潔。

     凡是買東西不足一定的錢數,得到的也是這個錢數的東西。

     人們在日常生活的裝飾裡,講究插花,焚香,點茶,挂畫。

     …… 這樣的節物風流,人情和美,現在很難體會。

    銀器的使用方式,可稱之為真正的奢侈大方。

    這些儀式感對一個社會的作用影響深遠,人們在日常生活得以獲得各種來源的精神支持。

    獨立,豐富,不孤立,個體與外界緊密相連,人尊重自然和天地,心有敬畏。

    有了敬畏,就有恭順、謙遜、溫柔和克制。

    也許物質不算發達,但人所能得到的情感和愉悅的源頭,像一條浩蕩大河,源源不斷,穩定端莊。

     我因此經常想起一個問題,一個人與所置身的時代,可保持一種怎樣的關系。

     如果他執意與世間保持距離,遠離資訊,潮流,觀點,不看報紙不看電視不聽電台不與團體接觸不參加公衆活動,他是否能夠與身處的時代脫離關系。

    答案,當然是否定。

    因為,他所住的房子美觀便利與否,他吃到的食物幹淨健康與否,他的家庭關系和睦豐富與否,他的交際關系和諧或緊張,他的婚姻,工作,他的價值觀念,他所受的教育,他的禮儀,瑣碎到他所使用的器具用品,他所喝的水的品質,他對外表衣飾的審美……無不被時代所左右。

     第九十二章歧照。

    我們失去的 微小個體對時代無足輕重,時代對個體來說,卻具備摧毀、影響、重建的力量,這是時代的強勢所在。

    它代表的是方向,影響個體生命具體的取向、觀念、質量和模式。

    密不可分。

     平凡瑣碎的形而下場景,通常能夠反映形而上意識的狀态:地鐵裡以電子遊戲、武俠盜版書、手機新聞打發時間的人。

    設計醜陋材質廉價的普遍性日常用品。

    傳播品裡暴力、色情、金錢至上的價值傾向。

    建築物虛張聲勢,華而不實。

    公衆設施對細節和便利的忽略。

    日常生活對傳統文化和習俗的疏遠和放棄。

    西方奢侈品帶來膨脹空洞的虛榮心,在潮流中的自我失落感。

    熱衷娛樂,審美低劣,跟風盲從,以惡和荒誕引起矚目。

    人際疏離,冷漠,自私,不信任。

    食物對數量化的追求而産生品質憂患,失去自然的滋味和芳香。

    城市熱島效應,季節缺乏細膩和清明的層次感…… 我們失去的,如何數算。

     新時代不是無所事事,不知置身何處。

    也不是閑息,空白,落寞,停頓。

    它的屬性其實是劇盛,勢利,沖動,炙熱。

    快馬加鞭,橫沖直撞。

    它不是無聊。

    它是貧乏。

    這種貧乏,不是缺失物質和科技種種,而是與富足和強勢的對照關系相聯映襯。

    貧乏,是一種信仰缺失,在内心缺少公正有力的支撐,得以支撐人公正有力地生活,而不是麻木強韌地生存。

    政治,宗教,文化,理想,原本可以提供不同形式的信仰給人們,但它們在拆解過程中,被操縱形式解構本義,真正的力量因此被低估、質疑、扭曲和忽略。

     人的精神原本需要單純而專注地維護和發展,絕非在誘惑和虛弱之中被瓦解和搖擺。

     所以,貧乏時代已來臨。

     如同現世的歧照,一座在變遷中一蹶不振的停滞的城。

     如同此刻的我,一個同樣困守而流落荒涼之地的寫作者。

     次年冬季來臨。

    寫完小說,用去1年多時間。

    離開歧照,我的生活如何延續,我不知曉。

    手機裡沒有可以傾訴衷情的電話号碼,城市裡沒有可以登門拜訪的門牌号。

    我失敗的人生是一座孤島。

    除了電腦新開的文件夾裡,來自她的電子郵件日益增多并趨近尾聲。

    在我為周慶長的故事打出最後一個句号之後,我給這個未曾謀面的讀者寫了一封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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