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告知别人。
他無言。
先開車帶我們去吃飯。
我知道,這是我們之間最後一次吃飯團聚。
他已與素行結婚。
隻是做了登記,儀式非常簡單,還未按照風俗擺酒席。
但一枚圓圈形的白金戒指已經戴在無名指上。
素行耐心等他數年,終于得來了結果,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任沿見本就已是世間稀少的珍貴男子之一,溫和理性,上進,又落落大方。
我大意失落了他,但心裡并無悔改。
因我們彼此之間風清月明,兩不相欠。
吃完飯,他送我與恩和去新租的公寓。
小小的一室一廳,但很整潔幹淨。
把行李安頓好。
我進廚房先給他做熱咖啡。
他說他與素行的機票已經買好。
後天就走。
先過去聯絡一些關系。
他說,我想留些錢給你,良生。
不必了,沿見。
我自會給雜志社寫稿做采訪,撰稿謀生。
稿費所得,應也可以撫養恩和。
若生活有任何問題,請寫信或打電話,讓我知道。
他寫了他美國寓所的地址和電話給我。
就像以前他在酒吧裡,把他的名片給我。
那時他靠近我。
我還記得他的樣子。
穿着布襯衣,手腕上是樸素大方的軍旗手表,臉上有褐色圓痣。
這樣幹淨的男子。
但我知道這個電話我絕不會打。
我送他到樓下,看着他上車發動。
懷裡的恩和嘴巴裡發出支支嗚嗚的聲音,伸出手,似欲想抓住他,盲目地揮動。
我站在一邊靜靜看着他。
他突然心痛難忍,又下車來突然緊緊抱住我與恩和,流下眼淚。
我說,沿見,我們是有過孩子的。
我隻是想讓你得知,有過這樣一件事。
但我在上海已做了手術,你不必顧慮。
我又說,你既已做出了選擇,就要善待素行。
他點點頭,上了車離開。
我抱着恩和,慢慢從樓梯往上走。
我的心突然一陣惶然。
想着北京此後不再會有沿見,以及我們共同居住過兩年的那間房子。
那卧室裡的微光我仍舊記得,大把的紫色草花插在水桶裡在陽台上放了半個月才凋謝。
他孩童一樣深沉天真的睡态。
他亦是安靜的男子,下班回家之後,總是獨自在那裡看文件,或者玩一會電腦遊戲,給他遞一杯熱咖啡便有無限滿足……
這世間男子非常多。
多得走在街上伸手就可觸及。
随時可得相擁相抱,度過漫漫長夜。
但是那個願意拿出恩慈與靈魂的人,那個清晨醒來握住手便覺是幸福的人,又會有幾個。
在拐角處我停頓下來,恩和已經在我的懷裡熟睡,睡相如粉紅小豬,天地無欺,讓人憐惜。
幸好,我還留得恩和。
她帶給我無限安慰。
我靠在扶手上,給自己點了一根煙,就這樣我看到她。
她穿着大朵芍藥花的桑蠶絲長裙和高跟鞋子,站在樓梯上端等候我。
我輕聲在樓梯的微光中對她說,我們總是要來說再會。
人與人之間,若要到了彼此離散的時候,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的手指間亦夾着一根煙,靠在牆上,笑容平然,說,那又如何。
有些人總是會一直停留在你的心裡。
隻要你記得。
我說,是。
可是我至為想念你。
蓮安。
我摁熄煙頭,抱着恩和返身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