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我在清洗身體,善生。
我來了月經。
他一時有些發愣,說,這樣的話,走長路和爬山會對身體不妥當。
在拉薩我一直希望它能夠來完結束,但偏偏遲來。
也不能因為它就在原地停留。
恐怕拖延了,路上的地勢會變化得很快。
雨水這樣大,很容易加劇塌方。
如果身體不舒服,還是先不要趕路。
不用。
我的身體耐力很強,恐怕别人覺得難以忍受的,我還是可以繼續抵抗。
沒問題,善生。
她安慰他。
我們會如期抵達墨脫。
幸好帶了這水盆和消毒濕紙巾過來。
有熱水清洗幹淨,就很好。
明天從拉格到汗密的路程,會比今天長。
天一發亮,就要起來趕路。
他說。
她坐在床頭,就着燭火,用木梳慢慢地梳透一頭黑亮的長發。
她說,我以前喜歡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每年給自己重新列一張單子,寫上死去之前要做完的事情。
一條一條地列下來。
經常會發現,自己想做的還沒有做到的事情,總是有那麼多。
會有重複的嗎?
有。
比如想給多年失去聯絡的童年好朋友寫封信,想有一個孩子……我發現最終渴望解決的都是一些基礎問題。
它們樸素、平實,卻總是被忽略。
也許生活被剝掉層層假想和幻覺之後,就是那麼簡單。
内河知道你要過去看望她嗎?
她應該知道。
我從未嘗試過與另外一個人保持這樣長久的關系。
愛人、朋友、同事或者夥伴。
無法相信能夠與别人保持這樣長久的關系。
現在的關系都是快速充饑,大家隻能吃快餐,沒有耐心等着大餐一道一道上菜。
如何探測彼此心意,并确定他一直在此地等候。
這需要太漫長的時間來檢驗。
我把蠟燭吹滅吧。
她說。
她探過身體,輕輕地把那一縷在風中搖擺不定的火焰吹熄。
空氣裡有燭芯燃燒之後的焦味。
夜色漆黑。
山崖上的瀑布,巨大轟鳴聲無法停息,仿佛就在後腦勺處回響。
外面又開始下起大雨。
雨水敲打在包裹塑料布的屋頂上,如同無數顆珠子在不斷來回瀉落碰撞。
炒豆一樣的喧嚣。
它将不會休止。
會下足一天一夜。
會每一天都下。
8
她說,我六歲的時候,在一戶郊外人家裡寄養。
就讀的學校是設置在附近廢棄祠堂裡的小學。
寄養家庭,有兩個女兒。
其中的一個小女兒,比我大三歲,童年貪玩,被軋稻機削去左臂手肘以下的部分。
我們兩個人晚上睡在一起。
她喜歡讓我撫摸左臂皮肉愈合之後的部位。
沒有小臂,沒有手。
從肩部拖延下來的殘臂,像一段被砍去巨大花冠之後的向日葵粗枝,孤立無援。
我用手指輕輕包裹和摩擦那一處圓形愈合創面。
她側過臉去不露聲色,發出如同呻吟的呼吸。
仿佛這撫摸在徹底抹去曾經兩臂健全的記憶。
然後,突然之間,她的焦躁爆發,開始與我激烈争吵,并扭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