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追趕到樓梯口,她的身體不能控制平衡,從樓梯上直摔下去,跌落在樓梯底處的木地闆上。
殘臂軟綿綿地耷拉着,沒有受到任何損傷,與她用力支撐的右手及被擦破出血的右臂形成鮮明對比。
我看着她的手臂,覺得害怕。
跨過她的身體,打開門,飛快跑了出去。
用力掄動雙臂,感覺自己跑得多麼堅定有力。
就像一隻鳥兒一樣,馬上就要飛起來。
她說,後來我知道,必須接受生命裡注定殘缺和難以如願的部分。
要接受那些被禁忌的不能見到光明的東西。
他說,十二歲的時候,我放學回家在巷子裡邂逅一隻被丢棄的狸貓。
它很小,虎斑紋綠眼睛。
見到我之後,一直輕聲叫喚跟随在身後。
于是我決定抱它回家。
藏在房間裡。
喂它稀飯和魚肉。
蹲在旁邊觀望它進食和睡眠,讓它沙沙的舌頭舔我的手心,感到微癢和柔情,甚至遺忘了功課。
晚上抱着它睡覺,這團溫熱的肉體蠕動着,發出呼噜呼噜的聲音。
如此癡迷而鬼魅的感情,是不曾感受過的溫柔欣喜。
一直自閉的世界,為此而露出破綻。
三天後午睡過頭,着急趕去學校上課,忘記把放着小貓的紙盒子塞入床底。
沒有關上房門。
路上突然警覺,已沒有時間回頭去找。
心神不甯地挨過一節課,下課鈴一響,就飛快往家裡趕。
在路上,跑得那麼快,心髒疼痛得就要跳出喉嚨。
打開門,看到母親坐在書桌邊備課,擡起頭平靜地詢問,你滿頭大汗跑回來幹什麼?我看到房間的門關着,知道小貓一定已被母親送走。
傷心欲絕。
在那裡站着哭出聲來。
母親不喜歡我哭,霍然站起來,把手裡的書用力扔向牆角,撞到櫥櫃發出巨響,大聲斥責我,善生,你玩物喪志,真讓我失望。
忘記這件事情。
你給我回去上課。
我轉身出了門。
那是夏天的午後,太陽熱辣辣的,我一邊哭一邊走着回學校,淚流滿面,擡不起眼睛,隻覺得内心無比羞愧,如此軟弱……我後來再不曾養過任何小動物。
認定自己不再喜歡它們。
不再對它們有任何感情。
在這個世間,有一些無法抵達的地方。
無法靠近的人。
無法完成的事情。
無法占有的感情。
無法修複的缺陷。
她因為疲累,已經在床上發出均勻呼吸,在黑暗中入睡。
一如既往的酣暢睡眠。
是嬰兒一樣的睡眠。
快速,深沉而甜美。
因為白日的長途跋涉,體力消耗極大,她放棄了睡前閱讀的習慣。
她不想為自己無法控制的事情費心。
她比他有着更為坦然的心态。
他有對明日路程的隐約擔憂,腦子裡還是很清醒,隻感覺到腿部肌肉的酸脹疲累。
需要時間适應。
也許耐力在之後的漫長路途中會慢慢發揮出來。
高山上隆隆的瀑布轟響不絕于耳,聲勢驚人,床闆都似在微微顫動。
漆黑深夜大雨瓢潑而下。
明天能夠晴朗的可能性接近為零。
雨季果然并未結束。
而綿延無休的雨水隻會使他們的路途增加更多不能預知的危險。
但是一切隻能順其自然。
這裡已經屬于與世隔絕的地界。
什麼都沒有了。
高樓大廈、汽車、行人、咖啡店、百貨公司、美食錦衣、報紙、電台、戲劇、新聞……所有生活的附加産物消失無蹤迹。
隻剩下可以栖息的住所,食物、火堆以及陪伴在身邊的惟一一個旅伴。
他們在峽谷之中見不到其他的外來者,除了當地的背夫。
支撐下來的,隻有單純的目标:向前。
一直向前。
9
她喝醉的時候,隻會有兩種反應,一直呵呵地微笑,似乎很快活,或者就是哭泣。
那是真正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