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三場 深紅道路(8)

首頁
    的痛哭。

    眼睛和臉頰,全部紅通通地腫脹起來。

    仿佛她一生的無法甘願就此得以發洩。

    他不喜歡她那時候的反應。

    也從來不覺得她是美的女子。

    人的生活為何無法自控,内河。

    他對她的質問,仿佛帶着對自己的質疑和羞恥。

     她在北京停留的惟一的一個夜晚,他們喝酒,争執,彼此沉默,時而又激烈地搶着說話。

    她醉得不像樣子。

    回到旅館,他擰幹熱毛巾,幫她擦洗睑和手心,脫下她的衣服、鞋子,用被子裹住她的身體。

    她稍微清醒了一些,仰臉看他,眼睛裡都是淚水。

    滾燙的淚水順着她的眼角和太陽穴源源不絕地往頭發裡滲透,但臉上卻并無悲戚,依舊帶着笑容。

     她說,善生,你去哪裡? 我要回宿舍。

    明天一早過來送你。

     留下來。

    讓我們繼續說話。

    就像以前一樣。

    我們之間并不生分。

     他脫掉衣服,與她一起擠在招待所的單人床上。

    單薄的床墊支撐着兩個人的重量,發出吱吱咯咯的聲音。

    玻璃窗外映出雪花飄落的疏落影子。

    下雪了。

    幹燥的雪花發出刷刷的聲音,這是那年北京冬天的第一場大雪。

    他們各自側身而睡,脊背貼着脊背。

    她長長的發辮壓在他的睑下。

    熟悉的發絲清香。

     他說,原諒我,内河。

    我對你态度不好。

     她輕聲說話,來時的路上,在火車卧鋪上一夜無眠。

    擔心見到你的時候,無法把心裡想說的話告訴你。

    但是見到時,似乎不過是三五天未見。

    我一直幻想着這一天,能夠與你喝酒,說說笑笑,把心裡所有的負擔,暫時擱置下來,獲得片刻休息。

     對不起,内河。

     我們從來都有各自立場,隻是現在更加分明。

    你按照你自己的意志辯駁和阻止我,沒有對錯之分。

    在青岡的那一年,我每天寫詩歌,一遍一遍地洗頭。

    把頭發洗得好薄。

    早上梳頭時掉落很多頭發。

    我要保全腦子,所以寫了很多詩歌。

    白天病人會被帶去拆棉紗手套,這種勞作為醫院增加效益,也用來鎮定焦躁的分裂症病人。

    我經常一邊拆手套,一邊在心裡寫着那些詩,等待晚上可以把它們記錄下來……善生。

    我們在一起,對彼此那麼好。

    但是我一個人生活在自己的黑暗之中。

    你也是如此。

    淪陷其中。

    不能靠近。

     她轉動身體的時候,手腕上的銀镯發出叮當的碰擊聲。

    她背對着他,開始安心入睡,很快發出深沉的呼吸。

     他從來都不屬于她的世界。

    他的世界是規則的被量化的沒有瑕疵的。

    遵守時間的遞進秩序,蒙住自己的眼睛往前走。

    他不像她。

    她跌跌撞撞,甯可頭破血流也要看個究竟,問個清楚。

    從不懂得疏離的界限,縱身投入,帶着命定的盲目的激情,要靠近這熱與光,補充她軀體中的某種元素的缺乏……不計較粉身碎骨。

    她的行事原則一向以自我為中心,做她喜歡的事情,為此付出一切代價,有甘願的勇氣。

    他比她多的是他的自保。

    在事物之間出入自如,不曾沾染任何悲喜塵埃。

     他們注定各奔東西,奔赴各自的生活。

     淩晨的北京火車站,他與她告别。

    他穿一件黑色羽絨服,不想與周遭世間産生任何關系的清淨索然。

    而這個抽煙的邋遢的女子,站在車窗後面,用手指抹掉玻璃窗上白茫茫的霧氣,用力地對他揮手,臉上有一如既往的笑容。

     他被她身上捉摸不定的脆弱而堅定的流浪氣質所迷惑。

    他不準備跟随她,也并不蔑視她。

    他生活在自己的内心惘然之中,并不希望被提醒。

    那一時刻隻覺得無言以對,轉身離開了車站。

    
上一頁 章節目錄 下一章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