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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場 花好月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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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段路途,翻越嘎隆拉雪山。

    一路沿着厚厚積雪上踩出來的腳印前行,岩石陡峭滑溜。

    雪沙在一邊緩緩滑行,似将有雪崩來臨。

    但長達十餘天處變不驚的路程,已使他們見多不怪。

    置身其中,靜觀其變。

    海拔越高,呼吸越困難。

    大雪的反光使眼睛模糊不清,酸痛難忍。

    他們抵達峰頂的山口,看到那裡插着一面寫有祈禱文的殘舊經幡。

    山的背面,是被陽光照耀着的茫茫大雪覆蓋的坡谷。

    底下鋪展一條開闊平整的大公路。

    在那裡就能搭上開往波密的便車。

     波密的中心廣場,陽光燦爛。

    他們扛着破舊龐大的背囊下了車子,被路人注視圍觀。

    他們仿佛剛剛從另一個世界空降到此地,略帶緊張和笨拙地面對着人來人往的大街。

    潮濕破爛的膠鞋,綁腿松垮散亂,防風外套和褲子上裹滿泥漿。

    面容黝黑,風塵仆仆。

    無人可以想象得到,兩個小時之前,他們剛翻越雪山下來。

    走過死亡邊緣安全着陸。

    所有的危險和困境,已經消失。

    置身在便利熱鬧的縣城之中。

    周圍有了汽車,有了食物,有了人群。

    有了一切喧嚣的俗世氣味和聲響。

     她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在路邊小攤買了一雙五塊錢的黑色布鞋。

    手工納的厚厚棉底,幹燥潔淨的夾層。

    她在路邊,一層層拆下綁腿,脫下軍膠鞋和裹在襪子外面為了防雪水滲透的塑料袋子,脫掉襪子,把所有肮髒的鞋襪布條一起扔進路邊的垃圾簡。

    然後她光腳穿上那雙新布鞋。

    腳踝上的傷口已經收斂,紅色傷疤突兀而腫脹。

    他們抵達了整個旅程的終點:走出與世隔絕的大峽谷,返回人間。

    她擡起頭看他,兩個人百感交集。

    一時默默無言。

     開往拉薩的中巴車走夜路。

    深夜十一點,翻過海拔将近六千米的米拉山口。

    僅被兩束車燈光照亮的漫漫山路,盤旋蜿蜒似沒有盡頭。

    窗外夜空,星光明亮低垂。

    他們坐在最後一排的位置上,周圍被擁擠的行李堵塞。

    不能移動身體。

    車廂裡的空氣悶熱污濁。

    她把頭伏倒在背囊上艱難入睡。

    在缺氧煎熬的狀态下,渾身燥熱,頭痛欲裂。

    她醒過來,看到身邊的男子在哭泣。

     這個一直郁郁寡歡的克制的男子,喉嚨裡發出輕聲的哽咽,漸漸變成這幾天壓抑已久的沉痛哭泣。

    他在出墨脫的路上,就如他進入的時候一樣,不動聲色,神情鎮定。

    沒有掉落過一滴眼淚。

    仿佛隻是遵循着他的理性所向,要抵達那個地方,實現他的諾言。

    隻是如此而已。

    他内心的情感,并不向人開放。

     她在黑暗中起身,強忍着頭痛和不适,撫摸他的臉。

    他的臉上都是眼淚,他不遮掩自己的脆弱,并沒有任何狼狽。

    也許曾經他的生命裡有一個可以相對肆無忌憚流下眼淚的女子,他有屬于安全的回憶,即使她已經消失不見。

     她用手指觸摸那些溫熱的發亮的眼淚,把他的頭抱過來,攬進懷抱裡。

    夜裡颠簸的長途客車。

    已經完結的旅途。

    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

    也許他不需要任何安慰。

    也許他已經獲得最為深沉和徹底的安慰。

    這将是始終隻屬于他們各自的事情。

    他們即将各奔前程。

     她抱住這個在哭泣中身體微微顫抖的男子,輕聲說,我隻要知道以後你要去往哪裡。

    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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