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落
從金邊開往吳哥的快船。
清涼的早上,椰林和村落剛剛從沉睡裡清醒過來。
湄公河廣闊而平緩,一直延伸到天際。
天空有灰紅色的厚重雲層,夜裡剛下過一場雨,空氣很濕潤。
太陽還沒有充沛的力量沖破雲層,隻是在雲縫間滲漏出橙色的亮光。
鬼佬們把行李放在船艙裡,然後紛紛爬上船頂的甲闆,準備日光浴。
中午的太陽會灼烈起來,他們像烤面包一樣,把身體均勻地烤成小麥色。
船突突突地開動,越來越快,猛烈的風撲面而來。
河岸上有大樹,樹下的孩子,跳躍着舉起手揮舞,看得清楚他們臉上天真的笑容。
也許他們一輩子都走不出自己的土地,這些來自另外世界的來客給他們日複一日的生活,帶來了新鮮的感受。
船上的人也揮手回應。
船又經過一片河流之中的平原。
大群的白色飛鳥低低地盤旋,然後掠過田野,飛向天邊。
在金邊,你住在NarinGuestHotel。
這個城市裡已經很難找到這樣幹淨的小旅店。
一樓有小廚房,電視裡播放泰國精美的廣告。
二樓是一個大露台,放着寬寬的木頭桌子和高背的木頭椅子,可以在這裡喝酒,吃飯,乘涼。
廚娘會做好吃的咖喱雞蔬菜飯,用酸奶和香蕉,調出清涼醇濃的飲料,嚼在唇齒間,都是小冰粒,發出幹脆的聲響。
客房的木床,厚而結實,枕頭套是用動物圖案的棉布做的,縫着荷葉花邊。
好象是兒童的睡房。
鬼佬們光着腳在木樓梯上走上上下,店裡養着很多狗,最小的才兩三個月,悄悄地靠近人,趴在旁邊津津有味地舔着女孩的腳趾。
門外就是惡劣的沙石路。
金邊的很多街道都是這種高低不平的極其粗糙的沙石路,摩托車開在上面,飛沙走石,不停颠簸。
在曾經的時光裡,這個城市被暴力,戰争,屠殺輪番血洗。
它的痊愈需要時間。
而男人們已經有了一張堅硬忍耐的臉。
那種捂着傷口般的堅持。
看過鮮血的人們,記得了血的氣味。
雖然他們隻是沉默。
半夜睡不着,你光着腳走到露台上抽煙。
那裡還有人在。
一群法國男人圍着桌子在讨論旅行的路線。
有一個台灣男孩,獨自坐在角落裡安靜地讀小說。
月光很皎潔,灑在露台上像傾倒的河水。
巨大的風扇緩慢地轉動着。
樓下的電線杆下,摩托車仔聚在一起聊天。
你想起越南。
同樣都是經曆了戰争和被殖民的國家,越南柔和沉着。
而金邊是盛容着悲情的城市,似乎永遠無法複原的茫茫無着。
而且,它這樣的硬。
你并不想在這個城市裡久留。
在河岸邊,你看到一個時髦的服飾店,裝飾猶如巴黎街頭的店鋪,隻售賣綢緞和紗羅制作的衣服。
一根普通的玉石項鍊,标價是110塊美元。
摩托車仔告訴你,這是一個使館夫人開的店,那些貴婦閑來無事,于是自己設計一些衣服兜售。
而在店的旁邊,是一個在建築樓房的工地。
正午的烈日下,婦女和男人們用棉布頭巾包裹住臉,在那裡搬磚頭。
有的人太累了,就蜷縮在牆角的陰影裡。
瘦小黝黑的女孩子赤裸着上身,懷裡抱着沒有穿衣服的小孩子,飛快地走過街頭。
她找不到可以乞讨的人。
一雙漆黑的大眼睛,冷漠至極。
漂亮的西餐廳裡,一頓午餐的價格不菲。
而在郊外,大批的人生活在草棚子裡,一碗一桶都放在裡面,全家5,6口人,擠着一張破草席睡。
民衆們像昆蟲一樣地生活着。
這樣的貧窮,幾乎如同宿命。
所以,和尚最受尊重。
宗教變成了唯一精神上的安慰。
他們把希望寄托在來生。
你不想久留。
因為你什麼都做不了。
你隻是一個旅行者,至多用照片拍下一些鏡頭。
最終你幾乎無法拍照片,因為你不願意用鏡頭對準那些苦難中的人。
他們無辜而不自知的眼神,會讓你覺得慚愧。
你什麼問題都解決不了。
施舍也不可以。
沉默地轉身離開。
這是你唯一能做的。
後來,你回到北京,偶然在大街上路過一家餐館,看到一大幫乞丐湧出來,顯然剛吃飽了飯,并且手裡拎着一包舊衣服舊被子之類的禮物。
有數個衣着摩登的人混雜在其中,顯然他們組織了這次表演,并用DV盡數拍下。
他們一直在拍,拍着這幫可憐的人歡喜盲目的樣子。
一個年老的乞丐,他扛着一堆破爛,穿過人潮洶湧的街頭,飛快地消失。
他将重回他的生活,一如既往,不會得到任何改變。
那時候你非常想走上去把那個拍DV的人手裡的機器砸掉。
他洋洋自得的嘴臉,讓人厭惡。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