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你沒有把我當成其他的同事,”我說。
“雖然我知道我面目可憎。
”
她笑。
她看起來是真的快樂。
但我知道,她心裡必然傷痛。
能對我說出這些話來,已經敞開心扉。
我不想再勉強她。
我們在酒吧流連到淩晨兩點,言語不多,隻是悶頭喝酒。
喝到酣醉的時候,我看到她眼中閃爍淚光,她低聲對我說,“要忘記一個人到底要走多遠,我不斷地走,以為自己能夠在路途上平靜下來。
”
“你很愛他?”我說。
“不。
我想愛的不是他,我愛的是有他的那段時間。
”
“所以你選擇用颠沛流離的生活來遺忘,可是這樣會很辛苦,不容易幸福。
”
“幸福是什麼。
”她帶些許挑弄的眼神看住我,“沒有誰能夠告訴我幸福的正确含義,因為幸福隻是幻覺。
”
在淩晨的冰涼細雨中,我們走出酒吧。
出租車上她又開始一言不發,我習慣了她的反複無常,沉默的空氣已經不會使我感覺無措,她在市區中心租借了一套小小的舊公寓,一個人住。
公寓樓環境幽靜,租金應該不便宜。
我送她上樓梯,樓道裡一片黑暗,她說燈泡壞了,已經好幾天沒有換。
她拿出鑰匙開門,門開了。
寂靜的黑暗中,我聞到灰塵和夏天枯萎栀子的花香,還有她頭發上殘餘的威士忌酒精味道。
16歲時我送同班的穿藍裙的女生看完電影回家,也是這模糊而略帶惆怅的心情。
時光翩跹,再難相遇真性情的女子,擁有一段純澈的戀情。
我知道水至清而無魚,石頭森林的城市裡,大家疲于奔命,為生活所營役。
這個脆弱的女子,她像一條魚,被抛在烈日暴曬的泥土上,已沒有水分可以依靠。
“安,你該休息了。
”我說,“再過幾個小時就該上班,這是一個放縱的夜晚。
”她說,“好的。
”她斜靠在門框上,并未轉身。
我從不曾覺得她漂亮,她落拓流離的氣質,已經和日常标準中的女性美無關。
但這的确是一個妩媚的女子。
她像溫柔的手指,冰冷的手指,若有若無地撫摸着心髒,讓我變得敏感而容易疼痛。
黑暗中她把臉輕輕地貼在我的肩上。
她的身體像花瓣一樣在我懷裡停留。
抱住我。
她低聲地說,“抱我。
”我伸出手,覺得自己的胸口痙攣。
我相信她是醉了。
她把臉埋在我的脖子上,發出沉悶的聲音,似乎是哼着某段過往的旋律。
然後她溫暖的眼淚淹沒了我。
第二天上班我們都沒有遲到。
她的神情又回複以往的冷漠,幾乎沒有任何痕迹殘餘。
我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和她說話。
她好幾次經過我的身邊去飲水機倒水,微微駝着背,看過去慵懶不可為。
可是我記得她昨夜的笑容和眼淚,她似乎有一個面具随時擺在那裡,能把自己安全地覆蓋住,以期求不受傷害。
她下午的時候跑出去做訪問。
那時窗外烈日炎炎,同事大部分都在寫字樓裡孵冷氣。
隻有她背了大包,穿着一條粗布褲子,戴着寬邊涼帽,獨自出行。
我聽到MIKE低聲說,“這個女人。
”他總是不喜歡她。
她永遠是被拒絕在外面的一個,也永遠是拒絕加入的一個。
我這一次再沒有讓他猖狂。
我說,“對你不了解的事情無須猜疑。
”說完以後,我就走了出去抽煙。
我在辦公室裡等來一個不是期待中的電話。
家裡叫我晚上去相親。
一個在幼兒園裡教鋼琴的女孩,很不錯。
母親自顧自先開始陶醉,我不想掃她的興,便随口答應下來以求耳根清靜。
晚上我去了。
但是我的心裡惦記着安,我覺得自己不愉快,一直在那裡坐立不安。
女孩總是有白瓷般的肌膚和精緻的妝容,她們會漂亮幹淨得無懈可擊。
可是對牢她們喝咖啡,逛伊勢丹,替她們拎着衣服袋子,在餐廳裡吃飯就能夠完成所謂的愛情嗎?
我不知道她們心裡在想什麼。
她們亦不知道我的。
隻有那個黑暗中伏在我肩頭哭泣的女孩,能有一顆透明的心給我。
我禮貌地送她回家,問詢她的電話号碼,然後道别。
路上先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