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言闆上的小紙條還是密密麻麻。
她很輕易地就找到了那張香煙盒子做的紙條。
她輕輕地把它打開來。
她看到林淳樸的字迹。
在那裡寫着短短的一行字。
我愛這個坐在我對面的女孩。
1999年3月12日。
林。
她微笑着看着它。
物是人非。
時光再次如潮水退卻。
她的絕望卻還是一樣。
她終于可以确信他們之間真的是有過一場愛情。
就在那一天。
僅僅一瞬間。
她把紙條折起來又放了回去。
走出咖啡店的時候,她回過頭去。
那個靠窗的位置是空蕩蕩的。
沒有那個男人。
不會再有。
穿過鋪着厚厚米色地毯的走廊,男人用房卡打開了房間。
他沒有開燈,卻把窗戶玻璃全部推開。
清涼的高空夜風猛烈地席卷進來。
男人說,暗淡的光線下看漂亮的女孩,她會更有味道。
他說,現在過來把我的衣服脫掉。
她脫掉他的衣服。
中年男人的身體散發某種陳舊的氣息。
她的手指摸在上面,就好象陷入一片空洞的沙土。
黑暗中她聽到他濁重的呼吸。
她看着他慢慢仰躺在床上。
他閉上眼睛,露出沉迷的神情。
寶貝,繼續。
他輕聲說。
她沒有脫掉裙子,坐在他的身上,開始舔吮他的耳朵。
她感覺到他的心髒。
有力地跳動着。
是強盛的生命力,不肯對時間妥協。
她是在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做愛。
她的心裡這時才陡生恨意。
她的手慢慢地伸到床下,摸到了打開的挎包裡,那把冰冷的尖刀。
喬說,安,等我再賺點錢,我們離開上海,去北方。
在幽暗的房間裡,喬披散着濃密的長發,象一片輕盈的羽毛漂浮在夜色裡。
喬的親吻和撫摸溫柔地灑落在她的肌膚上。
她躺在那裡。
看着黑暗把她一點一點地淹沒。
如果我們老了呢。
喬。
我們會漂流在哪裡。
她輕聲地疑問。
不要想這麼遠的事情。
我們沒有這麼多時間可以把握。
也許下一刻就會死亡。
喬微笑着。
喬把臉埋在她的胸口。
你的心跳,告訴我生命的無常。
她感覺到自己身體裡面血液的流動已經開始緩慢。
也許真的該離開上海了。
這裡不是她們的家。
她們是風中飄零的種子。
已經腐爛的種子。
落在任何一個地方都不會生長。
喬說,安,你是否害怕我也會離開你。
不會。
我們以後可以隐居在一個安靜的小鎮。
開一個小店鋪。
我們相愛。
過一輩子。
她緊緊地抓住喬的手指。
她終于看不到黑暗中的任何光線。
刀紮進男人身體的時候,她聽到肌膚分裂的脆響。
溫熱的液體四處飛濺。
男人嚎叫着從床上仰起頭,一手把她推倒在床下。
她知道自己的方向紮偏了。
不是心髒。
而是在左肩下側。
她沒有給自己任何猶豫。
拿着刀再次撲向受驚的男人。
她想,他該知道什麼是疼痛了。
她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幾乎花掉了喬和她自己留下的所有積蓄,才查明這起被隐匿的謀殺。
在喬失蹤的那一天。
這個男人把喬請到他的包廂。
他喝醉了。
想帶喬出去。
喬不願意。
他敲碎WHISKEY的酒瓶紮進了喬的脖子。
這是發生在包廂裡的事件。
在這個城市裡他太有錢了。
喬是一個23歲的跳豔舞的外地女孩。
喬就象一隻昆蟲一樣,消失在血腥的夜裡。
可是她等着喬。
等着她生命中最後一句諾言。
她已經别無選擇。
滿手的鮮血使她抓不穩手裡的刀柄。
就在她靠近有利位置的時候,她的刀因為用力過猛滑落在地上。
男人扭住了她的手臂。
因為恐懼他的手指冰涼地扣在了她的肌肉裡面。
他一直把她推到窗口那裡。
她的上身往窗外仰了出去。
滿頭長發懸在風中高高地飄揚。
你想殺我嗎。
男人的臉在黑暗中俯向她。
他肩上的血液滴落在她的臉上。
粘稠而清甜。
他的笑容在夜色中顯得詭異。
他輕聲地說,寶貝,你不知道你的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我們誰都不知道。
突然之間,她的身體在推動之下,鈍重而飄忽地抛出了窗外。
這是她生命裡一次快樂的下墜。
在漆黑的夜色中看見下面的燦爛霓虹和湧動人群。
很象她童年時沉溺過的萬花筒。
搖一搖,就會有無法預料的安排出現。
她從小就是個好奇的孩子。
她的暗紅色雪紡裙子在疾速的烈風中象花一樣盛開。
赤裸的雙足感覺到露水的清涼。
有一刻她的手試圖抓住什麼東西。
但在無聲地滑落中,她終于接受了手裡的空虛。
有些時光是值得回想的。
14歲少年明亮的眼神。
春天的氣息。
甜蜜的親吻。
肌膚的溫度和眼淚的酸楚。
一個穿白棉布裙子的女孩獨自坐在夜行的火車上。
還有教堂外面的櫻花。
在風中飄動的潔白婚紗。
她輕輕地在黑暗撲過來之前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