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說。
你沒有權利限制我的生活。
電話斷了。
父親還是沉着的。
最起碼他想到,如果我身無分文,最後還是得回去。
可是我一直都在想着擺脫這個家。
這個家除了錢,什麼都沒有。
但是我呢,我是連錢也沒有。
我在殷力的衣櫥裡找了一件黑色的長袖恤,還是拖拖拉拉的舊仔褲。
他的襯衣都可以做我的外套。
然後拿了一個蘋果,去地鐵坐車。
要交稿子,要拿薪水。
雖然我一點也不想看到那幾張讨厭的臉。
在地鐵車站,我又遭受一次打擊。
碰到高中時的男友和他的妻子。
那時我剛好蹲在候車站台上啃蘋果。
我喜歡看到陌生人。
看他們一群群從我身邊走過。
我們之間的距離最近的時候隻有兩公分。
可彼此的靈魂卻相隔千裡。
城市的生活給人的感覺總是冷漠。
而我是個好奇的人。
小時候,我常常一動不動地看着别人的眼睛。
那時候别人常對我父母說,這個女孩子一點都不怕生。
長大以後,有很多人提醒過我,不能放肆地看别人的眼睛。
尤其是對男人。
因為這對他們來說,可能是種誘惑。
可是我已經改不過來。
我常常想,那個被我看着的人,他是不是會走過來和我說話。
我希望他能夠把我帶走。
然後一個高個子的男人走過來叫我,小安。
我的嘴張了半天,終于叫出他的名字。
你好你好。
一個穿着粉紅色毛衣的女人微笑着跟在他的身後,他說,我的妻子,我陪她去醫院。
我看到她的肚子。
我連忙又說,恭喜恭喜。
太客套了。
我幾乎不想說話。
最起碼有6年我沒有和他相見。
失去了緣分的人,即使在同一個城市裡也不太容易碰到。
他認真地看了看我,他說,你有點蒼白,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他把手搭在女人的腰上,扶着她慢慢地走了。
突然之間,我想起來的是16歲的時候,看完夜場的電影,他送我回家。
在黑暗的樓道上他沉默而激烈的親吻。
所有的溫柔甜蜜終于凝固成腦海中一個平淡畫面。
而且輕易不會想起。
時間讓愛情面目全非。
或者這并不是愛情。
我放手離開的那份感情,并不是我理想中的愛情。
那個醉酒的男人林。
在把臉埋在我的脖子上的時候,曾輕聲問我,到底有沒有愛情。
我無言以對。
如果我沒有和他分手,我是否會和那個穿粉紅毛衣的女人一樣。
溫柔平和的臉。
被好好的照顧着。
而現在的我,是個穿着舊仔褲,寬大男式襯衣的女孩。
臉色蒼白地啃着一個蘋果。
四處奔波。
一無所有。
去北京的時候,羅帶我出去逛街。
過馬路的時候,他在人群中輕聲地叮囑我要小心。
從車裡出來的時候,把手放在我的頭頂,防止我的頭被撞痛。
這些溫暖妥帖的細節給了我感動。
從小我是寂寞的孩子。
父母忙碌于事業,常年在外。
作業本上的簽字都是保姆的。
我從來不幻想任何安慰和陪伴。
可是我答應羅。
答應這個開始歇頂的中年男人。
我可以去北京。
有時候,做出一個決定的理由可以是這樣的簡單和輕率。
感傷的心情在領到稿費以後,開始有些好轉。
1500塊。
雖然寫的字足夠抵得上一部長篇。
自己也算不清楚的,這些就這些吧。
反正字是非常廉價的。
這種兼職也不知道有多少中文系的學生想要來做。
電台根本不愁沒人來寫。
氣憤的是無意見看到的一個報告。
這檔音樂節目要拿出去參加評獎。
用的稿子是我寫的關于中國搖滾樂的現狀。
我查了多少資料,聽了多少CD才碼出來的字,居然隻署了主持人的名字。
辦公室裡一片寂靜。
我知道他們都在裝糊塗。
不就是因為她是市裡某個領導的親戚嗎。
除了念幾句普通話,她懂什麼音樂。
我微笑着看着那個報告,心裡迅速地盤算着。
沒有了這份工作,估計我的日子在一段時間會比較難過。
但如果忍受這種輕視,我的日子會一直都比較難過。
我拿着報告走到那個主持人面前。
她把頭埋在一本音樂雜志裡面。
我說,這稿子是我寫的,應該署上我的名字。
台長說了,大家都有功勞。
如果評了獎,獎金不會少你的一份。
她沒有擡頭,懶懶地打發我。
我想他大概從來沒有搞清楚過,你的這一檔節目裡面,連問候語都不是你自己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也許從來沒有受過這種語氣。
她說,想給我的節目寫稿的人多的是。
這是你的自由。
我微笑着看她。
我的意思隻有一個。
我湊近她看着她的眼睛。
你很愚蠢,你知道嗎。
你這樣愚蠢,但你卻比我幸運。
我把報告輕輕地蓋到她的臉上。
我優秀的文字不想來襯托你這樣的傻瓜。
我走了出去。
我在大街上逛了一圈,買了幾份報紙。
然後去麥當勞排隊買了午餐。
薯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