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群是多麼混亂啊!乘客、辦事員、搬運工人全都搬着行李在黑暗中奔跑、碰撞。
末了,腳和腿凍得發抖的希拉裡終于坐上一輛公共汽車,在濃霧中隆隆地向巴黎駛去。
這是一次長時間的令人困乏的駛行,一共花了四個小時。
當他們到達殘廢軍人博物館時,已經午夜。
使希拉裡感到快慰的是,她能夠即時領取行李坐車到她預訂了房間的旅館去。
她疲倦極了,不想吃飯,隻洗了個熱水澡就匆匆上床睡覺了。
到卡薩布蘭卡的班機原訂于翌晨十點半鐘從奧利機場起飛,但當他們到達奧利機場時,那兒卻是一片混亂。
在歐洲的許多地方飛機都已停飛,來往的乘客都被耽誤了。
啟程服務台的那個不斷被人打擾的辦事員聳聳肩說:
“夫人,您不能坐這趟您已預訂了機票的班機走了。
班機時間表全都得改變。
如果夫人能坐在這裡等一會,那末一切都能安排妥善。
”
最後,人們叫喚她并告訴她說,在去達卡的飛機上還有一個座位,這趟班機通常在卡薩布蘭卡是不着陸的,但這次卻要在那裡着陸。
“夫人,您坐這趟較晚的班機,隻耽誤三小時。
”
希拉裡一句話也沒有說就同意了。
那個辦事員似乎覺得有點意外,但卻因希拉裡的這種态度而感到十分高興。
“夫人,您想象不到今天早晨我碰到了多少困難,”他說,“那些乘客先生們是多麼不講理啊。
霧又不是我制造的!霧當然會引起混亂!可是我們應當心平氣和地适應新的情況。
也就是我說的,不管改變旅行計劃是怎樣令人不愉快,我們也應當泰然處之。
夫人,耽擱一小時,兩小時或三小時,那有什麼要緊呢?隻要能到達卡薩布蘭卡,究竟坐哪一架飛機,那有什麼關系呢?”
然而,在那一天究竟坐哪一架飛機到達卡薩布蘭卡卻關系重大,這是那個矮小的法國人在說上面那番話時所不知道的。
因為,當希拉裡終于到達卡薩布蘭卡并且從飛機上下到陽光燦爛的廣場時,一個推着滿滿一車行李從她身邊走過的搬運工人對她說:
“夫人,您真幸運。
您沒有坐上那架飛機,也就是到卡薩布蘭卡的正常班機。
”
希拉裡說:“怎麼,出什麼事了嗎?”
那個搬運工人神情緊張地向四周看了看,最後,他終于不能保守秘密了。
他向希拉裡湊近一些,壓低聲音說:
“多可怕的事啊!那架飛機着陸時墜毀了。
駕駛員和領航員死了,絕大多數乘客也死了。
還活着的四五個人已送進了醫院。
其中有幾個傷勢還很嚴重。
”
希拉裡聽完這些話的第一個反應是無端的憤怒。
她幾乎是情不自禁地這樣想:“我為什麼不坐那一架飛機呢?要是我坐那架飛機,那就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我一定已經死了,已經擺脫一切了。
什麼傷心痛苦的事都沒有了。
那架飛機上的人們希望活下去。
我呢,卻不想活下去。
為什麼死的人不是我啊?”
她通過了海關檢查(十分草率馬虎),就帶着行李坐車到旅館去了。
這是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太陽正要下落。
清新的空氣和燦爛的陽光——這正好是她到達這裡以前所想象的一切。
現在她已經到了。
她已經離開了迷霧、寒冷和黑暗的倫敦。
她已經把悲哀、猶豫不決和痛苦留下了。
這裡有熙熙攘攘的生活,色彩和陽光。
她走進自己住的卧室,拉開窗簾,向大街上張望。
是的,這裡的一切都和她曾經想象的一樣。
希拉裡慢慢地轉過身來,離開窗子到床的一側坐下。
逃了,逃了!這是自從離開英國以來,在她腦中不斷鳴響着的一個聲音。
逃開了,逃開了。
而現在,她帶着可怕的、受傷的冷酷心情知道,她是逃不開的。
這裡的一切都和倫敦完全一樣。
她,希拉裡-克雷文也仍然和以前一樣。
她想逃脫希拉裡-克雷文,而希拉裡-克雷文在摩洛哥還是希拉裡-克雷文,和倫敦的希拉裡-克雷文一樣。
她小聲對自己說:
“我多麼傻呀,我是怎樣的一個傻瓜啊!為什麼我要那樣想:隻要我離開英國,就會有完全不同的感情呢?”
布倫達的墳墓,那個凄涼的小土堆,還在英國,而奈傑爾會很快地在英國娶一個新的妻子。
為什麼她曾認為,這兩件事在這裡對于她是無關緊要呢?這隻不過是妄想而已。
就是那麼回事!好啦!這一切現在都過去啦。
現在她必須正視現實,正視她自己還存在這個現實,正視什麼事她能忍受,什麼事她不能忍受這個現實。
希拉裡想,人對痛苦是能夠忍受的,如果還存在着忍受的理由。
她已經忍受了長期的病痛,已經忍受了奈傑爾的背叛,以及這種背叛發生後的殘酷、野蠻的環境。
這一切痛苦的事她都已經忍受了,因為布倫達還活着。
接着,為搶救布倫達的生命進行了長期的、緩慢的戰鬥,那個戰鬥輸了,失敗了……現在,再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