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至少值得一丁點同情的無助東西。
我必須告訴你,雷恩先生,”她用熱切的目光看着他,繼續說:“除了家母和我以外,我的家人向來厭惡露易莎,痛恨她。
”她的聲音帶着火氣,“人類最根本的兇殘本性,那種忍不住要踩死殘足昆蟲的沖動……哦,太可怕了。
”
“是,是,”檢察官應道,利眼盯着她,“是不是所有屬于約克·黑特的東西,在這個家裡都是禁忌?”
她雙掌合著面頰。
“是,”她低聲回答:“家母對我父親回憶的尊重,比對我父親本人的尊重還要深切。
”她沉默下來,或許回想起太多不愉快的過去,她的表情哀傷而且微帶譏嘲,“父親死後,母親試圖以督促我們對他憑吊,來彌補她對他一生的專橫霸道,屬于他的一切,全都被神聖化。
我想過去幾個月來,她漸漸了解到……”她沒再說下去,望着地闆出神。
薩姆巡官來回踱着沉重的腳步,“我們仍然沒有找出什麼線索,你父親為什麼自殺?”
悲痛的神色掠過她的臉。
“為什麼?”她語調呆滞地複述,“為什麼一個人,當他生命中唯一的興趣被盜竊、被扼殺,精神上活得像一名賤民,他為什麼要自殺?”一種憤怒,同時又痛苦的意味夾雜在她語音裡,“可憐的父親,一輩子被牽制管轄。
他的生命不屬于他,他在自己的家裡沒有講話的餘地,他的子女不服從他,不理會他,殘酷……然而,人實在很奇怪——母親心底深處其實憐愛他。
據我所知,他們當年相遇時,他是個相當英俊的男子。
我想她之所以對他霸道,是因為她以為他需要人家撐他一把,她以為,任何人隻要比她弱勢,都需要她撐一把。
”她歎口氣,“結果非但沒有把他撐起來,反而折斷了他的背脊,他變成遁世者,幾乎像一介幽魂。
除了隔壁那個古怪的老好人崔維特船長,父親沒有任何朋友,然而,連崔維持船長也無法解除他的孤寂。
我愈講愈漫無邊際了……”
“正好相反,黑特小姐,”雷恩溫和地說:“你說的正好切中要旨,大家遵從黑特太太對你父親的曼陀林琴和實驗室的禁令嗎?”
“沒有人敢不遵從母親的命令,雷恩先生,”芭芭拉低聲回答:“我可以發誓。
大家連想都不敢想去碰那把曼陀林琴或進去實驗室……不,太瘋狂了,有人竟然确實如此做,哦——”
“你最後一次看見曼陀林琴在那個玻璃箱裡,是什麼時候?”巡官質問。
“昨天下午。
”
“那是不是,”布魯諾仿佛剛剛得到一個靈感似的,有點急切地問:“房子裡唯一的一樣樂器?”
雷恩利眼看他,芭芭拉一臉訝異。
“是,确實是,”她回答:“但那有什麼重要性……我猜這不關我的事。
我們不是一個音樂家庭,母親喜好的作曲家是索沙,家父的曼陀林琴是他大學時代的紀念品……以前有一架大鋼琴——那種華麗的陳飾品,整個都是漩渦花紋和鑲金裝飾,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洛可可風格——但是幾年前母親叫人把它丢掉了,她很不高興——”
“不高興?”布魯諾納悶。
“你知道,露易莎沒辦法欣賞。
”
布魯諾皺起眉頭,薩姆巡官的大手在口袋裡摸索一陣,掏了一陣,掏出一把鑰匙,“認得這個嗎?”
她遵從地端詳了一下,“是一把彈簧鎖鑰匙,不是嗎?我不敢說我認得,它們看起來都很像,你知道……”
“嗯,”薩姆喃喃應道:“是你父親實驗室的鑰匙,在你母親的随身物當中發現的。
”
“哦,是這樣。
”
“你知不知道,這是不是那個房間唯一的一把鑰匙?”
“我相信是,我知道自從父親自殺以後,母親就随身帶着它。
”
薩姆把鑰匙放回口袋,“那和我聽到的吻合,我們必須去查一查那間實驗室。
”
“你以前常去你父親的實驗室嗎,黑特小姐?”布魯諾好奇地問。
一片生氣洋溢在她的臉上。
“我确實常去,布魯諾先生。
我是父親科學神龛的朝拜者之一,他的實驗令我驚奇,雖然我永遠沒辦法完全理解。
我常常和他一起在樓上花上一整個鐘頭,那是他最快樂的時光——那種時候他活得最盡興。
”她看起來心事重重,“瑪莎——我弟媳,你知道——也同情父親,她有時候也看他做實驗,還有,當然了,崔維特船長,其他人——”
“所以你對化學完全外行。
”巡官用一種不甚同意的語氣逼問道。
她微笑,“哎,哎,巡官,毒藥嗎?任何人都會讀标簽嘛,你也知道。
不,我确實不懂化學。
”
“根據我所聽到的,”哲瑞·雷恩先生的評論,在巡官聽來是令人不耐煩的毫無相關的,“你在科學方面所欠缺的才能,你用詩文才氣把它彌補了,黑特小姐。
你呈現給我們一幅有趣的畫面,你和黑特先生:詩樂女神幽特琵坐在科學之神賽西亞足下……”
“風馬牛。
”薩姆巡官刻意咬文嚼字地說。
“哦,确實,”雷恩面帶微笑地回答:“然而我的評論不是隻為了炫耀我的古典知識,巡官……黑特小姐,我有意追究的是,賽西亞是否曾經坐在幽特琵的足下?”
“我希望你能把它翻譯成美國話,”巡官咕哝道,“我也想知道你問的是什麼問題。
”
“雷恩先生是要問,”芭芭拉有點腼腆地說:“父親對我的作品的興趣,是否也與我對他的實驗的興趣一樣大。
我的回答,雷恩先生,是正面的,父親總是給我最衷心的贊美——然而,我猜想,是針對我的名利成就大于對我的詩文本身,他常常對我的詩困惑不解……”
“我也是一樣,黑特小姐,”雷恩微微一鞠躬說:“黑特先生有沒有嘗試過寫作?”
她用眉尖做了一個斷此念頭的表情。
“幾乎沒有,他的确曾試寫過一次小說,但是我想最後無疾而終,他從來沒有辦法在一件事情上持久——當然,除了他那些永恒的蒸餾器、酒精燈和化學品的實驗以外。
”
“好了,”巡官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說:“雷恩先生,如果你們閑談完畢,我想言歸正傳,我們不能在這裡泡一整天……黑特小姐,你昨晚是最後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