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滿白色的液體,經他小心查看,洞裡還有一支有橡皮頭的滴管,但是他沒去碰它。
他沒有把磚塊裝回原處,而是從實驗室這一面翻到牆下,伸手取下放在牆頭上的白色液體試管,彎腰鑽進實驗室。
此刻他的眼眸是一片慘淡的綠色,綠色掩過了灰色,仿佛正承受着很大的痛苦。
面目陰沉、全身污垢的他,把試管丢進放在一旁的外套口袋裡,走到其中一張燒焦的工作桌旁,從後褲袋拿出那疊紙張,慢慢地打開來……全部打開後,那是好幾張又薄又粗劣的打字紙,上面密密麻麻一片工整的筆迹。
他閱讀起來。
雷恩許久後經常指出,這是黑特案調查期間值得注目的時刻。
但是從他閱讀文件的表情看來,這個發現不但沒有使他意氣昂揚,反而讓他更顯頹喪。
無怪乎,他愈讀臉孔愈陰沉,還時而陰郁地點頭,仿佛一些既有的結論得到證實一樣;在某個點上,一個全然訝異的表情掠過他的臉龐,但是這種表情稍縱即逝。
等讀完全文,他似乎遲遲不肯移動,仿佛隻要這樣極端靜止地坐着,就可以停止時間、事件和未來無可避免的悲劇。
但是一會兒之後,他眨了眨眼,在身旁的雜物堆裡找到紙筆,随即奮筆疾書起來。
他寫了很久,不辭辛勞地抄下他所找到那份文件的字句。
完成以後,他站起來,把副本和原本都塞進後褲袋,穿上外套,撣掉長褲上的塵埃,然後打開實驗室的門。
他張望走道,外面仍然安靜無人。
他站在那裡等了很久,靜得像死了一樣。
最後他聽見樓下有動靜。
他微微一顫,走到樓梯的欄杆旁。
從欄杆的縫隙往下看,窺見阿布寇太太搖搖擺擺地正往廚房走去。
“阿布寇太太。
”他輕聲呼喚。
她吓了一跳仰起頭來,“誰——哦,是你!我不知道你還在這裡。
什麼事,先生?”
“能不能麻煩你從廚房拿塊面包和——對了,一杯牛奶來給我?”雷恩口氣愉快地問。
她定定地站着,拾起眼睛瞪他,然後悻悻地點頭,搖搖擺擺地走出雷恩的視線。
他以同樣的不自然的靜止姿态等着,不久她捧着一個托盤回來,上面是一塊果醬面包和一杯牛奶,步履沉重地爬上樓梯,隔着欄杆把托盤遞給雷恩。
“牛奶快沒了,”她猝然開口,“隻能給你這麼一點。
”
“夠了,謝謝你。
”就在她以同樣兇猛的聲勢踏下樓梯時,他舉起杯子開始緩緩地啜着牛奶。
但是一等到她走到樓梯底,消失在通往屋後的走廊時,雷恩随即停止,大步踏回實驗室,又把門緊緊鎖上。
此時他完全清楚自己的下一個行動。
他把托盤擺在工作桌上,搜索壁架底下的矮櫥櫃。
由于櫥門的保護以及接近地闆,這裡面所受的損害不大,很快就找到需要的東西。
他站起來,手上多了一根以木塞封住的小試管,和他在洞裡發現的那根一樣。
在實驗桌的一個水龍頭底下把試管沖洗過後,他小心翼翼地把杯子裡的牛奶倒進試管裡,倒的分量和洞裡那根試管裡的白色液體相等。
等兩根試管相似的程度讓他滿意之後,他把裝牛奶的試管用木塞塞緊,把杯子裡剩餘的牛奶倒在水槽裡,爬回壁爐的防火牆,跨坐在牆頭上,将裝牛奶的試管塞進先前發現原來那根試管的窟窿。
他沒有去碰洞裡的滴管,然後他把折回原狀的那疊發黃的紙張放回原位,把那塊松磚頭擺成原先發現的模樣,然後翻下牆來。
他嫌惡地拍掉手上的塵垢,五官皺成一團。
突然間,仿佛想起一件一時遺忘的事情似的,他打開實驗室房門的鎖,走回來,再度攀越隔開兩邊壁爐的磚牆,從卧室那邊落地。
他打開卧室的門鎖,踏入廊道,再從已經沒有上鎖的房門進入實驗室。
“墨修!”他警戒地向煙囪上方呼叫,“墨修!”
雨點打在他熱烘烘的臉上,一片涼意。
“是,雷恩先生?”傳來墨修被煙囪管悶住的聲音。
雷恩仰頭,看見煙囪口上灰色的框框裡一個模糊的腦袋影子。
“馬上下來,克勞斯留在屋頂上。
”
“沒問題!”墨修衷心應道,他的臉消失了。
一會兒,墨修沖進實驗室。
“我來啦。
”他臉上帶着一個稱心的微笑,西裝上沾滿了雨珠,但他似乎一點也不在乎,“找到你要的東西了?”
“啊——不管它了,墨修,”雷恩說,定定地站在房間中央,“有沒有人試圖上屋頂,煙囪那裡?”
“一個人影也沒有,什麼動靜也沒有,雷恩先生。
”墨修的眼睛瞪得老大,因為雷恩的右手剛從背後伸出來,送一個東西到自己嘴巴裡……那是,墨修驚愕地發現,是一塊面包。
雷恩若有所思地嚼着,仿佛沒聽說過這個瘋狂的波赫土之家①有毒藥這種東西。
(波赫士,指小說家波赫士,作品以瘋狂情節著名。
——譯注)
他的左手則藏在外套口袋裡,緊緊地抓住裝有白色液體的試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