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齊效先怔愣地問道:“可是……我娘像什麼模樣?我怎麼一點都記不起了呢?”
巫九娘伸出顫抖的手,無限愛憐地撫摸着他的頭頂,苦笑道:“傻孩子,那時候你還太小,什麼事也不知道,整天就知道張着嘴哭,扭着頭找奶吃……”
齊效先臉上一紅,赧然道:“奶奶,你老人家又取笑人家,不來啦!”
巫九娘唇邊挂着凄笑,熱淚卻又忍不住滾滾直落,仰面呢哺道:“你娘去世的時候,眉丫頭才一歲多點,你還沒有足月……可憐那苦命的孩子,臨終之前,攬鏡自照,兀白癡癡的問‘娘!你看我現在是不是白皙多了?’……”
齊效先詫道:“娘為什麼要問這句話呢?”
巫九娘道:“她天性是個好強的人,論智巧、論武功,都敢誇一聲‘武林才女’,平生唯一恨事,便是肌膚不夠白皙,容貌略嫌粗黑……”
齊效先接口說道:“但剛才那個姓楊的會主,怎麼又說我的膚色,跟娘一樣白皙?”
巫九娘冷笑道:“所以奶奶才敢斷言他是假冒的,他若真是楊君達,豈會記錯你娘的容貌?二十年前,你爹還未到百禽宮,他根本沒有見過你爹的面,居然說你的面貌跟你爹一樣英俊……這不是放屁胡謅是什麼!”
齊效先道:“奶奶既然看出他是假冒的,就不該輕易放走他……”
巫九娘不耐煩道:“咱們已經決心不再沾惹江湖是非,管它是真是假!你年紀還小,這些道理告訴你,你也不懂,卻把雕兒鎖好,早些休息去吧!”
齊效先口裡答應着,忙拿燈伴送巫九娘返回茅屋,祖孫兩個才進屋門,忽又同時一愣,原來茅屋中竟然挺立着一條魁梧高大的人影。
那是一個形狀可怖的藍袍人,臉上塗滿紅黃混雜的藥物,雙手和頸勃都纏着白色布帶,滿頭焦枯短發,弓身粗布藍衣,除了兩隻眼睛和一張嘴巴之外,渾身上下,幾乎全被藥物和布帶封裹得一絲空隙也沒有。
齊效先急急上前攙扶,驚問道:“孫爺爺,你怎麼起來了?”’那藍袍人卻奮力掙脫扶持,巍顫顫欠身施禮,激動地說道:“多謝救命大恩,呵斥療傷厚德,孫天民有眼無珠,竟不知恩人就是九娘……”他臉上塗滿藥物,說話時兩頰牽動,藥1物紛紛墜落,露出鮮紅的新肉和疤痕,使他看來就像一具剛從’泥土中掘出來的屍體。
巫九娘淡淡一笑,說道:“我就知道遲早瞞不過你的,卻沒想到會拆穿得這麼快。
”
孫天民道:“九娘一向隐居巫山納福,如今竟寄身江邊草舍,在下也是萬萬猜想不到。
”
巫九娘道:“其實,這般機緣湊巧,無非命運的安排,人生聚散本無常,雪泥鴻爪,說不上什麼恩德,孫二俠又何須耿耿于心呢。
”
說着,向齊效先點點頭,道:“扶孫爺爺回房去休息吧,時間不早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談也是一樣……”
不料孫天民卻忽然倒退了一大步,拱手一禮,道:“不!孫某是特來向九娘告辭的……”
巫九娘一怔道:“什麼?我要走?”
孫天民沉重地點頭道:“是的。
孫某身受活命之恩,大德不敢言謝,但亦不願因此連累九娘……”
巫九娘幽幽道:“原來剛才咱們的談話,你都聽見了?”
孫天民道:“實不相瞞,孫某确已字字入耳。
”
巫九娘道:“你可是覺得咱們太自私了,所以一怒要走?”
孫天民肅然道:“不敢,孫某雖是粗人,但深信九娘決心遠離江湖是非,必然有不得已苦衷。
”
巫九娘仰面長歎,道:“你能諒解這一點,就不必急于離去了。
想當年,‘鸠母’巫九娘雖然算不上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卻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如今居然畏首畏尾,學那縮頭的烏龜,豈非可笑複可憐?不瞞你說,咱們這都是拜那位風鈴魔劍楊君達之賜。
”
孫天民駭然一震,失聲道:“這……怎麼會跟楊君達有關……”
巫九娘凄然笑道:“我覺得奇怪,是不是?說起來,已經是二十年前的舊事了,迄今為止,我老婆子仍然說不出是應該感激他?或是應該痛恨他?你若願意聽聽這段秘密,不妨先坐下來,咱們挑燈長談,藉消長夜如何?”
孫天民不知該怎樣回答才好,隻是身不由己,在一張竹椅上坐了下來。
齊效先連忙點亮了燈,又替巫九娘搬來一把竹椅,自己也尋了個矮凳,坐在旁邊,興緻勃勃等着聽故事哩。
巫九娘目光一轉,冷冷道:“眉丫頭,想聽就出來坐着,别鬼鬼祟祟躲在門窗後面。
”
“噢!來啦。
”
門簾掀處,月眉低頭尴尬地走了出來,手裡早拿着一把矮凳。
轉過竹椅背後,忍不住向弟弟阿毛輕輕一伸舌頭,才緊接着坐了下來。
巫九娘頭也沒回,就像腦後也長了眼睛似的,輕歎道:
“你們别以為奶奶閑得慌,說故事磨牙消遣,告訴你們,這就是你們親娘的死因,也是你爹負氣出走的根源。
”
月眉姊弟心頭猛地一跳,連忙收斂了嘻笑。
孫天民也不期然屏息靜氣凝神傾聽。
巫九娘将木拐抵在椅把上,整個身子背靠椅中,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然後,獨眼虛阖,用一種低沉而有力的聲音開始說道:“那是一個懊熱的夏季,太陽炎熱像火球,整日裡,烤得人懶洋洋的。
偏偏每年這個季節裡,山中草林枯槁,最容易發生野火燒山,咱們百禽宮隐藏在深山裡,雖可略避褥暑卻最怕失火。
”
“所以每年夏天,也是宮中最忙碌的時候,咱們必須将全宮上下百餘名宮女,分成許多小隊,日夜輪流在周圍五十裡方圓裡巡察,随時提防野火燒山。
”
“辛勞疲憊,再加心情的緊張,肝火也就特别旺,說句不怕孫二俠見笑的話,那時百禽宮門下弟子,的确太驕橫跋扈了些,單隻每年夏季,宮牆百裡之内,等于劃為禁地,凡是無心闖入或在附近生火引炊的人,多半都怪遭殺戳,也不知造了多少孽……”
月眉忽然岔口笑道:“其實也不多,總共才一百零七個人“不許胡說,聽下去!”巫九娘叱止了孫女兒,又繼續說道:“……那一天傍晚,沐浴方畢,咱們兩個老的正跟女兒蓮姑坐在後宮庭院裡納涼,忽見一名宮女氣急敗壞進來,禀報道:“峰下有個野男人正在放火燒山,巡邏的姊妹們阻擋不住,逼的用号箭告急,請命定奪。
’”
“當時,老頭子就冒了火,喝問道:“她們一隊十個人,竟連一個野男人也對付不了嗎?’”
“那宮女答道:“回老爺子的話,那人武功十分高強,姊妹們已被他擒去三個,還打傷了四個,實在制他不住。
’”
“老頭子唬的一聲跳了起來,恨恨道:‘什麼人敢到百禽宮來撒野,老夫倒要看看他有幾個膽子。
’”
“說着就要親自趕去,卻被蓮姑攔住,勸道:‘區區一名狂徒,何勞爹爹出手,女兒替你老人家擒了來吧。
’”
“于是,回頭問那宮女道:‘人在哪兒?’”
“那宮女道:‘在江邊采雲崖上。
’”
“蓮姑點點頭,吩咐取來佩劍,帶着兩名貼身丫環出宮而去。
”
“老頭子兀自餘怒未消,一疊聲交待女兒道:‘丫頭,要活的,咱們得把他吊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