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意揚蹄!
魏遲留已經在馬背上八天八夜。
從鄂托克旗的烏爾村開始,經過察汗烏素淖,讨号免淖,穿過綏境南端的大漠。
三裡外,長城拱弧彎延的龍背已是遙遙可見。
他要在日落以前趕到橫山大城。
因為那座火崗岩砌成的大城裡有一個他要找的人。
一個很美的女人。
魏遲留笑了,他相信日落以前一定可以走到美人的身後,雙雙的身影一同映在他送給她的銅鏡上。
銅鏡,紅桧木的底架雕了一對鴛鴦,是他特别吩咐木工師傅精心繪鑿上去的。
兩年鴛鴦依舊生動,唐羽鈴的美也一樣無可取代。
更清楚的是長城幡然騰踞在大地上,彷佛似要淩空而去。
現在隻剩下最後一段黃沙路。
最後一段黃沙路會不會就是黃泉路?
魏遲留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卻是有人告訴了他。
而且還不隻一個。
鬥然沙飙人竄,馬嘶昂足中,魏遲留先看到的是兩把劍從前方來。
右邊還有一把刀。
一把又重又沉的紫背金鱗刀。
他想退,卻發現左面、後方都還有人。
不隻是人,更要命的是他們手上的兵器。
七尺長的方天戟,含有香氣的紅纓槍、十繭堅硬如鐵的拳頭,甚至還有一副骷髅。
但是無論是劍、是刀、是槍、是戟,甚至是拳頭和骷髅都沒有一個人的小指頭來得厲害。
蕭遺歡的小指頭之所以可怕,因為那兒系了幾絲一圈又一圈的紅線。
紅線就好像神話中月下老人用的那種。
隻不過在孟懸唐手指頭上比較短。
短到隻有三寸長,正好可以匝兩圈。
“那種兵器叫‘紅娘’。
”魏遲留記得李五指曾經告訴過他:“和月下老人的紅絲線不同的是,它是閻羅王的勾魂索。
”
魏遲留很快就明白那個時候李五指提起這件兵器時為什麼臉色那麼沉重。
“最高的殊勝成就,可以同時彈出十絲。
”李五指歎氣道:“人們給它取了一個很美的名字拾情赴!”
拾情赴,赴黃泉!
魏遲留在回頭的刹那,猶能數出總共有十道紅影奔面。
不過這也是他一生中,最後一次去數東西的數目。
***
布孤征好像是天地間的一部份。
沉默默的坐在十丈外一座矗高突起的沙丘上看着。
金黃大襲的衣袍坐在金黃大方的椅上立在金黃大塊的沙丘上。
凝止!
甚至連風走到了這裡都得輕輕的滑過,不敢稍稍帶動四支椅腳下的砂粒。
如果有唯一的例外,那就是他的眸子。
一種充滿譏诮的眸子,發出奇異的光彩。
那是看到死亡時的興奮。
他看到八個聚攏到魏遲留的身上,刹時,一合而分,就算來的時候那麼突然,八個人轉眼間又消失無蹤。
風,九月有着一點點悲涼的氣息。
還有煽動着血腥的味道。
魏遲留的馬已經變成了八塊,人呢?
風好像由西方來的更強了一點。
布孤征撣了撣衣袖,緩緩的站起來挑目。
是長城,長城後橫山大城的方向。
他笑了。
每一步走着,就距離一個人越來越近。
她的确是個很美的女人,他想,尤其坐在銅鏡之前攬擡腕的時候,天下再也沒有任何人、任何事物配得上一起放置同映。
布孤征跨過了魏遲留的體,很用心的走着。
每一步好像是用盡了全力。
他沒有再回頭。
因為死人沒有什麼好看的。
但是他忽略了一件事。
有時死人“說”的事情會比活人多得多。
風吹動的時候,不會計較你是死冷冰冰的體,或是生蹦亂跳的活人。
魏遲留的衣襟裡,風吹得脹脹好滿,也吹出了一絹羅帕。
羅帕有字,細細纖秀,是女人的字迹。
***
“離多最是,東西流水,終解兩相逢。
淺情終似,行雲無定,猶到夢魂中。
可憐人意,薄于雲水,佳會更難重。
細想重來,斷腸多處,不與者番同?”
這是羅帕上的字。
“這不是唐姑娘的字!”李五指說得很肯定,道:“雖然很像,但絕對不是她的字!”
誰都知道李五指的五根指頭可以寫出連大書法家本人都誤以為是自己無意中寫下的筆迹。
潘雪樓絕對相信他的每一個字。
不過他還是要問:“天下除了你李大先生以外,還有誰可以模仿别人的筆迹到連魏遲留也認山來?”
“我知道你會問這個問題!”李五指輕輕一歎,踱到了窗口望牖外而出。
一池水在後苑,這一夏似乎來得特别快,綠荷已經舒展着翠碧葉子在耍着四月的風。
他看了片刻,方才回頭反問道:“你追這件案子已經有七個月。
”一頓,雙目凝成一線盯住對方道:“為什麼?魏遲留跟你是什麼關系?”
“朋友!”
“朋友?什麼樣的朋友?”
“吃過一次飯的朋友。
”潘雪樓淡淡笑着,誠懇的有如他那襲雪白的長衫,道:“在長白山六虎客棧裡,他曾經請我吃過一頓飯,就是這樣而已。
”那是一年前的事。
李五指不得不欣賞瞳子裡映着的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