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郦雪凝說到這裡,聲音微微停頓。
江小樓擡起眼睛望着對方,發現她的眼底隐隐有着淚光。
不忍心打斷,便繼續任由她說下去。
“我隻知道他出身富貴,随扈如雲,偶爾來到國色天香樓,成為我的座上賓。
原本迎來送往的日子過久了,彼此也未有幾分真心。
直到有一日他告訴我,要為我贖身,連屋舍都已經安排好了,隻待我脫籍。
我很感動——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嘗的日子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我等了那麼久,他是第一個真心要為我贖身的人。
我向金玉說明了一切,并且再不肯接别的客人,不管金玉如何威逼,我也無畏無懼。
僵持了半月之後,她終于同意我脫籍,并願削價以示優惠,當時她說,難得有情郎,索性便成全了我,所以我千恩萬謝地交了贖身銀子,還将所有錢财留下。
可我萬萬沒有想到,她通過呂媽媽跟那人府上的婆子拉上關系,得知他就要迎娶身份高貴的妻子,于是特意通知了他的未婚妻……說他讨了一個青樓女子做外室。
他們很快約集人馬,直接闖入我的家中,将我的衣物、金飾、家具擺設全部抄沒,我也被趕出了門——”
“那個人,他在哪裡?”
“不知道,我再也沒有見到他。
”
江小樓冷哼一聲,有本事做卻沒本事承認,你要娶妻又如何,為何不及早對郦雪凝言明,難道人家還會硬纏着你不成?不消說,又是個無情無義之輩。
郦雪凝卻并無多少怨憤,反倒語氣很平靜:“我曾經想過尋死,後來金玉趕到,抱着我邊哭邊流淚,勸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何必自尋短見,可以回國色天香樓去,好好休養,再圖生計。
我無處可去,隻好點頭同意。
”
江小樓靜靜聽着,郦雪凝說起來簡單,遭遇卻是極為可怖。
“後來我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了,這在青樓女子來說是極難得的事情,我決計想不到的……金玉聽到這件事頓時變了臉,強迫我拿掉孩子,我想方設法騙過她的耳目,卻沒想到最終還是留不住這個孩子。
”郦雪凝說完,淡淡一笑。
再次提起孩子,她的臉上已經沒有那種痛徹心扉的淚水,江小樓很明白,當一個人痛苦到了極點,她是哭不出來的,所謂欲哭無淚,就是這樣的感覺。
她輕輕拍了拍郦雪凝的手:“不要擔心,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傷害你的,金玉已經死了。
”
郦雪凝點點頭,随後道:“我的故事說完了,現在能知道你的故事嗎?”
江小樓一愣,随即道:“你這是要跟我交換嗎?”
郦雪凝十分認真,堅持道:“是,我想知道。
”
江小樓望着那一雙真誠的眼睛,心頭感到了一陣溫暖。
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有人能夠認真聽自己說話。
她沉思片刻,便簡單把自己的故事講了一遍,然後下了結案陳詞:“事情就是這樣簡單,所以我不能輕易離開。
”
郦雪凝這才明白,江小樓背負的不是個人怨恨,而是血海深仇。
一個人可以忘記自己不幸的過去,可以推倒一切重新開始,卻沒辦法忘記背負的仇恨和親人的血債。
郦雪凝自己可以放棄,是因為她秉性善良,相信一切都會有轉機,而江小樓早已經不再相信任何人,她如果不報仇雪恨,這輩子都不會釋然。
沉思良久,郦雪凝才道:“你不走,我也不會離開。
”
江小樓終于皺起眉頭:“為什麼,你我之間非親非故,你完全沒有必要留下來。
就像你說的,我的敵人很強大,如果讓他們發現你和我在一起,說不準反而會連累你。
”
郦雪凝忍不住苦笑道:“我一個無家可歸的人,又有什麼好連累的。
雖然你瞧不起我,說我是軟骨頭,可我把你當成朋友,我會留在這裡,替你好好打理這個莊園,任何時候你回來,我都會在這裡陪着你。
”
江小樓難以置信望着她那張平靜的臉,對方是認真的,不是敷衍,而是承諾。
“我的孩子,是你幫助埋葬。
如果沒有你,不會有人替我治病,更不會有人替我将金玉繩之以法,所謂的重獲新生也不可能再發生。
你感激我,所以送給我這一座莊園,我就不能感激你,留下來陪伴自己的朋友嗎?”郦雪凝這樣問她。
江小樓的手微微顫抖起來,她說不清心裡的感覺是什麼。
覺得眼前這個女人愚蠢,她江小樓不需要任何人陪伴,更加不需要朋友安慰。
覺得眼前的女人軟弱,她何嘗有過這樣毫無怨恨之心隻知道随波逐流的朋友。
可是——她隐隐約約有更多的感動浮上來。
剛剛傅朝宣的猶豫,她全都看在眼底。
他雖然受到她的迷惑,骨子裡卻是一個古闆正直的人,即便暫時幫助了她,卻不能完全接受她的處事方式,所以在關鍵時刻,他甚至不敢收留她。
何其膽小,何其可憐,不過這早在她的預料之中,并無奇怪的。
偏偏是郦雪凝,不知死活的要留下來,陪伴一個曾經斥罵過她的人身邊。
朋友,這個詞好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