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子胡思亂想的時候,已經走過長長的高架橋,進入了墓地。
有的人進入了HEAVEN(天堂),而有的人則下到了HELL(地獄)。
婚姻也是如此吧。
結婚後的某一天,也許人的眼前就會突然出現“HELL”的标志。
這條路上的行人很少,汽車倒是不少,這個時間更是很少看到行人,隻是偶爾有帶着狗出來散步的老人經過——
如果父親還活着的話……今年應該六十五歲了吧——
如果父親還活着,這個年齡也并不算很老,正是安享晚年的時候。
說父親的一生是淡泊的一生,死也是如此,因為他對這個世界沒有什麼過分留戀的……他确實是一個無欲的人。
他隻會用默默的、溫暖的目光觀察女兒們,如果他還活着的話一定是一個很和藹的老頭。
突然之間,邦子眼前又浮現出在“課堂參觀日”那天,站在教室後面一臉認真地聽課的父親。
風把教室的窗簾吹起像一張風帆,父親用一隻手壓住了飄起的窗簾……
當時邦子在上課,不可能回頭仔細地看父親的樣子,可是,每當想起父親的時候,那天教室中父親的樣子總是首先躍入她的腦海。
父親來學校參加“課堂參觀日”的真是太少了,一般都是孩子的母親來。
父親總能找到邦子的優點,表揚她。
在國風寺住的那段時間,邦子晚上放學回來晚了,父親的身影肯定會出現在電車站的出口處。
當時邦子在學校排練話劇所以才會回來晚……話劇的名字叫做《修禅寺的故事》。
父親讓邦子坐在自行車的後座上,然後一邊推車向家的方向走,一邊專心而愉快地聽着邦子背台詞——
我被父親責罵過嗎?——
一想到這,似乎父親的聲音就萦繞在耳際。
可是,依然想不起來——
父親的聲音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這個問題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一直困擾着邦子,現在它又來了。
其實,在邦子的記憶中,有被父親責罵的片段。
那還是上中學二年級的時候,直接原因是邦子和母親發生了争吵。
而父親一直在聽着。
那天晚上,已經很晚了,邦子問母親:“媽媽,我明天的盒飯做好了嗎?”
不知什麼原因那天母親的心情很不好,說:“你這麼晚才說,讓我怎麼做?什麼準備也沒有,要知道,一個盒飯也不是那麼簡單的……”
母親那一反常态、仿佛為别人做了多大的好事,要人領情道謝的語調,使邦子聽了也很生氣,說道:“那算了,我用零花錢買面包吃好了。
”
然後就氣哼哼地回自己房間睡覺去了。
第二天早晨起床後,卻發現母親做的盒飯就放在桌子上,可是由于還為昨晚的事生氣,邦子不願帶這個盒飯。
轉身就想出門,這時母親開口了:
“我好不容易做的,你還是帶上吧。
”
4
“不帶!”
“可是你得吃飯呀,而且我也做好了。
”
“昨天我不是說過不要了嗎!”
“可是确實已經做好了呀,媽媽好不容易給你做的,你就高高興興地帶上吧。
人永遠也不能忘記謝恩呀。
”
“謝什麼?是你說做盒飯很麻煩的,而我已經說過不要了。
做了我不要的東西,我還得感謝嗎?”
邦子和母親的争吵持續了兩三分鐘。
“邦子!住口!”從衛生間門口的走廊裡傳來了父親生氣的吼聲。
接下來父親說的大概是責罵邦子的不懂事吧,至于内容邦子已經記不清了。
被父親生氣地責罵……恐怕隻有那一次吧。
父親曾經是個軍人,怒吼聲中也透着軍人的威嚴和壓迫力。
邦子記得當時自己簡直吓壞了,感覺身體似乎都漂浮了起來。
不過父親責罵的聲音并不大,而是一種内斂的、低沉的聲音。
但是,邦子依然想不起父親的責罵聲到底是什麼樣?好像就在耳邊回響一樣,可是……真令人着急——
姐姐說松宮的聲音和父親的很像——
和邦子比起來姐姐京子被父親責罵的次數可就多多了。
所以姐姐對父親的罵聲記得非常清楚。
垃圾清潔車留下一股馊味飛馳而過。
不知不覺邦子已經走到了目的地的盡頭,右邊一條路還能繼續往裡走,不過那樣就很繞遠了。
邦子繞過石屋的拐角,選擇了一條小商店和民房中間的路。
一看表已經十一點了,邦子喜歡的那家咖啡店應該已經開門了。
想到這兒,邦子也感覺肚子有些餓了。
那棉花團一樣蓬松的面包,中間滲出帶點鹹味的黃油,放入口中,面包和黃油在舌頭周圍融化的感覺真是棒極了,想着想着邦子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他是一個非常好的父親。
”
看着微弱的光線照射在雞尾酒杯中淡藍色酒液上折射出迷幻般美麗的影子,邦子自言自語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