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在你離去之前,你曾流連于那塊已日益稀疏的草坪長久不去。
是的,那是我們最初相識的地方。
春天我們在這裡邂逅,我一下捕捉到了你眼神裡那種自然人所不具備的東西,這種跨越時空的清純在如今這個時代已經越來稀少了。
我還記得,當時你告訴我有壞人騷擾你追逐你,要我把你藏起來。
我試圖展示我的男子漢保護欲,卻被你死死拉住。
面對你真誠的目光,忘情的我終于融化,以至于我沒有發現你恐懼眼神背後的慌亂,也沒有注意那呼嘯而過的警車。
他們說,在你離去之前,你遠遠地停留在生物所的大門口,失神地注視着進進出出的人群。
是的,那是你成長的地方,那裡安靜祥和,沒有世間污穢,用電子刺激的方式為你們灌輸了所有的知識。
可遺憾得是你的老師沒有教給你對付這個複雜社會的對策和方法。
我還記得,你能夠詠誦出無數動人的詩篇,因為在你們的課本裡,囊括了古往今來的一切愛情故事;可惜裡面沒有告訴你,在一個被徹底物化的社會裡,愛情早已成為一個可以随意張貼的曆史名詞。
他們說,在你離去之前,你褪去了雪白的衣裙,你要你的酮體幹淨地離開這個世界,不帶走任何人工的飾物。
我知道,那是因為再潔白的衣衫,也不及你純潔的心靈。
那麼,你所追索的東西找到了嗎?你所詠歎的願望實現了嗎?也許僅僅一次,就使你記住這個殘酷世界中的美麗愛情?也許這段戀曲,能使你記住人世間還有真情存在?你的基因将在氣态分子間随意遊蕩,你的精靈将在空靈的天界飄逸飛揚;我會記住你的秀發你的微笑你陷入熱戀的樣子,可是在這樣一個充斥鋼鐵和塑料的社會裡,我卻無力留住你聖潔的芳軀。
□□,你不要怪我啊,我是真的愛你啊,但我也愛整個人類——本來我還以為這是并不矛盾的。
早在你——還有你衆多的同類——誕生之前很久,你們存在的合理性就遭到了普遍的置疑。
盡管你們終于沖破藩籬來到人世,但“克隆人”這個字眼就像“劣等人”的同義詞一樣始終使你們擡不起頭來。
可這确實是一個讓人敏感的問題啊,盡管責任并不在你們。
假如有一天,克隆人制造商獲得了随意生産的執照,那麼就可以根據需要成批地生産工人,成批地生産女性,這就意味着将成批地生産自然人的失業,成批地生産廉價的愛情。
而克隆人一旦與自然人通婚,他們的後代就會自然擁有自然人的身份。
出于對整個人類的關愛,才使我緻力于反對克隆人的法案,其中當然也包括禁止自然人與克隆人通婚的條例。
我怎麼會知道,你們這一批克隆人已經被秘密地制造了出來?但我對于這種可能事先還是有所察覺,因此力主科學家們不要公布你們的名字,并從此給予你們以自然人的權利。
在法律制定之前的存在,我們必須予以認可——你在告别電視新聞的時候,可曾來得及看到這條補充條例?
既使沒有這條補充條例,做為真正愛你的人,一樣會想盡辦法繼續愛你。
也許我會親手破壞這個法案,也許我會幫助你隐瞞身份,也許我會……甚至,也許我會不惜碰撞法律毅然和你結婚,最多不過是甘受應有的制裁。
不明白你,不明白你為什麼不與我商量便這麼匆匆離去?
就在我前往投票之前,你還對我說,你要一生一世地愛我;可是今天,我的眼前卻隻有這冰冷的墓碑。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你的身體不好,不說太多了,免得時間太長使你疲勞。
我會把這封信擺在你的墓前,讓它替我時刻對你訴說;周圍再襯托上潔白的玫瑰,讓你生前最喜愛的花朵永遠陪伴着你。
□□
2015年7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