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孤獨的身影,攀緣于茫茫群山之間。
他背負一個破舊的帆布包,腳蹬一雙粗皮高幫的遠足靴,色彩各異的泥漿覆蓋了工裝褲的原色,惟有肩頭所扛的儀器在直射的烈日熠熠發光。
很顯然,這是一個科研工作者,孑然一身深入高原腹地,用雙足丈量着他那無比艱辛的考察生涯——
頗有些西部影業公司大片中慣有的悲壯。
"這是什麼年頭的事?"攝像記者邊操控袖珍數碼攝像機邊問。
他的職責是拍攝動态資料,所以不曾費心去看攝制組事先傳給報社的新聞背景。
"應該是本世紀初。
"場記信口答道。
"幹嘛非要實拍啊?費那麼大的勁……攝影棚完全可以達到同樣的效果。
"頭一夜沒睡好的攝像記者嘟囔囔。
"别說電腦合成,就是真的搭景,投資也能比這少一半!"
"不止——可這不是宣傳需要嘛,不這麼幹你們媒體炒什麼啊?"年長的文字記者回頭笑笑,幫着攝制方格外強調"你們"。
這是一部題為《朔天雄魂》的大片,制作者是西部影業公司。
影片通過對一名水利專家的描寫,反映了21世紀初葉中國水利界對南水北調問題的争執、論證和規劃;主人公曾提出并完善朔天運河這一宏偉的大西線調水設想,但終因當時的國力、資金和技術等因素而未能如願,抱憾終生。
該片計劃年内推出,其時正是大西線調水工程全面開工之日,故而多少也能起到些宣傳作用。
為了制造一種商業上的轟動效應,西影公司強調本片的所有外景全部實拍,除極端情況外(比如影片中大規模洩洪淹沒整座城市的鏡頭)決不使用電腦合成特技。
一時間人們議論紛紛,對此舉措毀譽參半。
一組鏡頭拍罷,攝制人員三三兩兩地準備進餐。
剛下來的男主角喝着保溫的罐裝熱飲(在這麼高寒的地帶,他可不敢喝在網上公開标榜"我隻喝某某某"的品牌冷飲),同時把目光随意地投向遠方。
他愣住了——
真有一個人在那裡!
孤獨的身影,攀緣于茫茫群山之間。
他背負一個破舊的帆布包,腳蹬一雙粗皮高幫的遠足靴,色彩各異的泥漿覆蓋了工裝褲的原色,就連肩頭所扛的儀器上也塗着一層厚厚的鏽斑……
一
"聽說上午你到保衛部門保人了?"星河一進來小齊就笑着問道。
"别提了,一個老同學。
"星河一手托食盤一手清開桌上的山山水水,對着電腦報出要上的站點,一邊狼吞虎咽一邊浏覽新聞。
"到底怎麼回事?"小齊拉過一把椅子在他對面騎着坐下。
"據說他背着危險品滿山轉悠,正好撞進咱們工區,對保安的态度又極端蠻橫,到了保衛部主任面前才提我的名字:'我認識你們的星總!别說那些保安,就是您的級别比他都差着一級半呢吧?'結果讓我這費周折!"
"什麼危險品啊?"
"說是研究出一種岩體軟化劑,能把高原最終融成平地。
"看到小齊瞪大雙眼,星河露出一個兒童般的笑容。
"剛才回來的路上我問他原理和成份來着,他說那是他導師一生的心血,得保密。
"
"聽着怎麼像是科幻小說?"小齊笑道。
"什麼?"星河沒聽明白。
"小時候讀的科幻盡是這樣的——'哥哥給我留下一段程序……',接下來就可以很從容地瞎編了。
"小齊臉上的表情變得極為豐富。
"呵呵。
也不能說他的研究一點道理沒有,他還是有個好導師的。
"星河對小齊的嘲弄不以為然。
"他小時候挺聰明的。
當年我們都是北師大資環系02級少年基地班的,後來研究生碩博連讀,我倆分别進了相鄰的兩所名校:号稱他們學校地質獨一無二,我們學校水利盡領風騷——所以他玩山比較牛,而我玩水比較牛。
"
"後來呢?"小齊聽出了星河話裡的戲谑成份。
"後來我進了水利部,他進了地質部。
再後來我被調來大西線調水,他被開除公職了。
"
"為什麼?"
"不清楚。
"對此星河諱莫如深。
午飯之後星河就開始忙起來了,今天有好幾個問題必須解決,其中之一就是要最後落實最佳爆破點。
大西線調水路線的地形特點是多水的西南地勢高,缺水的西北和華北地勢逐級降低,這就形成了一個從西南向東北傾斜的有利于區域間調水的大環境——從比例稍微大點的地圖上就能很明顯地看出來。
從雅魯藏布江到黃河,直線距離近百萬米,實際流程還要加倍,可整條線路低平順直,引水可全靠自流實現。
在個别爆破點搞人工塌方堆石築壩,諸江溢流,施工簡單。
所以幾天後的"大西線第一爆"是整個工程的頭等大事,也是星河負責區段的一道重要工序。
這一步完成了,剩下的事黃河他老人家自己就能幹了。
晚飯的時候星河去看了郭威,而後者還在睡覺。
星河胳膊底下夾着軟包裝的二鍋頭,這一口是他在北京上學時養成的習慣。
本科畢業後他和郭威就很少能見面了,但每年至少要一起喝上一次——其實兩個人都不能喝,就是迷戀那種所謂的感覺。
不過眼下在這裡喝還是有實際意義的:暖胃。
"哥們現在要飯到你門上了。
"郭威笑嘻嘻地盤腿坐在床上,身上散發出山野間難聞的怪味,一個典型的毫無落魄感的落魄者。
郭威的提醒在星河心頭出示了一張畢業前夕的老照片——